凌薇见他摊子两旁挂满了形状各异的花灯,煞是好看,不由起了兴趣,开口问摊主道:“大叔,你这什么灯谜?到底有何难?不妨说与我听听。”
摊主见是个黄毛小子,并未将其放在眼里,不过又见凌薇衣着华贵,布料皆是上等丝绸,怕是哪家的贵公子,倒也不敢得罪,言笑晏晏地道:“那小公子可听好了——来人竟是蓬莱客,打一字。呵呵,小公子,这道谜题可是难倒了诸位才子,若小公子能猜出来,老夫这边所有的花灯可悉数奉上。”
他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得一道清脆的声音,道:“是个山字。我猜得可对?”
那摊主瞪大了双眼,许是没想到一个黄口小儿竟能破了他的谜题,且用时如此之短。
这会旁边的书生们已反应过来,其中一人道:“妙哉妙哉!蓬莱山上住的是仙人,这‘仙’字去个人,可不就是‘山’字!”
“原来如此,是在下想得过于复杂了。”
“真是后生可畏啊!这位小兄弟假以时日,必是个可造之材!”
“……”
凌薇听得晕晕乎乎,这些秀才们张口闭口都是文绉绉的,怪不得被称之为酸秀才。
“小公子委实超群绝伦。”那摊主拱了拱手,心悦诚服地夸赞一声,又道:“是老夫浅薄了。愿赌服输,这些花灯都归小公子了。”
凌薇暗道这摊主倒也是个实诚人。
见他一脸诚恳,凌薇笑了笑,婉拒道:“这倒不必,我又不开花灯店,只取一盏便也够了。剩下的,老板还是留着继续猜灯谜吧。”
“多谢小公子。敢问小公子看上哪一盏花灯了?”摊主指着悬在头顶的各色花灯问道。
凌薇抬头,左右打量了一番,目光锁定在中间一盏张开嘴巴的鲤鱼形状的硕大花灯上,那花灯发出旖旎柔和的红光,衬得鲤鱼极其活泼生动。
她指着鲤鱼花灯,道:“就这盏吧。”
身后的音离立刻上前,替凌薇取下那盏花灯,不过凌薇只是看了两眼,便又递还给他,让其代为保管。
众口嚣嚣之中,突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小公子,我这也有谜题,还有漂亮的河灯,你要不也来瞧一瞧——”
几乎所有人都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原来是对面摊子的摊主,只见他冲着凌薇招了招手,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不过,他的脸庞极其圆润,几乎快瞧不见他的眼睛。
“这王老二又搞什么幺蛾子哟?”
“成天疯疯癫癫的!谁不知道——他那哪是什么灯谜,就是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根本没有人能答得上来。”
“就算答得上来又如何?这答案还得他满意咧。”
“我瞧他呀,就是连着几年落榜,这科举失意,人也变得痴傻起来。”
“……”周围吵吵嚷嚷,皆是这一带的街坊邻居,对着王老二指指点点。
凌薇本已转身欲走,闻言竟又停下脚步,调转方向,不急不慢地朝王老二的摊子走去。
诚然,她对人们口中的王老二起了兴趣。
“你们瞧——我就猜小公子肯定会回头!”王老二坐在摊子前,悠哉悠哉地翘起二郎腿,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道。
凌薇走到近前,道:“你且说说,是什么谜题?”
“小公子可别理他,他呀,就是个疯子!”
“就是就是,他那些所谓的谜题,根本就是在故意整人呢。”
周围都是一片劝阻声,但凌薇并未理会,她便是想瞧瞧,究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还是小公子有眼光。”王老二乐呵呵地笑着,忽然伸手指着不远处的那座拱桥道:“小公子请看那里——”
凌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瞧见桥上灯火通明和人头攒动,又听他续道:“那是横跨秋水河两岸的姻缘桥,小公子可瞧见桥畔那对正在放河灯的佳偶了么?”
她的视线移转,落在了远处正蹲在河岸边放河灯的一对才子佳人上,虽只有模糊的背影,瞧着却很般配。
“小公子不妨猜猜,他二人许了什么愿?”
凌薇不语,倒是方才那几位秀才围了过来,替她打抱不平道:“老板,你这压根不算谜题,如何能猜得出来?”
“小生亦觉得如此不妥。”
“在下认同。没有谜面,如何算得完整谜题?”
“……那小公子可是要认输?”王老二压根没理会旁人,直接看向了一言未发的凌薇。
凌薇转回视线,淡道:“我猜他二人许了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顿了顿,接着道:“这个答案,老板可满意?”
幸好,她在现代也算是书香门第,自小被老爸老妈逼迫,唐诗宋词倒也是信手拈来,再加上之前拍过几部古装戏,这首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更是滚瓜烂熟。
王老二一时瞠目结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鸦雀无声,好半晌,那王老二才结结巴巴地道:“满……满意。”
他竟觉得,这三愿非但回得巧妙,且这四句恰好是三仄韵,令人叹服。
“你不必如此看我,此诗非我所作,乃一位姓冯的老先生所写。”
“可否请教这位冯先生全名?”
“冯延巳。”她怕这王老二再深究下去,便转移话题道:“老板,你方才说的漂亮河灯呢?”
王老二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瞧我这记性!”说着,弯腰从脚下拿了两盏方形河灯出来。
皆是用绢纸和木片糊成四方形,底部用厚木片加固,唯一的差别便是——
一盏是柔软的鹅黄色,另一盏是旖旎的浅红色。
凌薇看向身旁的音离,“方才是我挑的,这次你来选。”
那两盏方型河灯,三面皆画了精美的画作,唯有一面空白,可在上头写心愿。
音离默了默,终究选了那盏鹅黄色的河灯,在众人惊叹不已的目光中,从王老二手中接过了河灯。
“那便多谢老板送的河灯了。”凌薇作了一揖,转身,大袖一挥,带着音离扬长而去。
身后,那王老二终于反应过来,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敢问小公子名讳?!”
凌薇没有回头,只从容地摆了摆手,留给他们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
二人兜兜转转,又接连路过几个猜灯谜的摊子,不过凌薇这会早已失了兴致,只觉有一盏花灯和一盏河灯便已足够。
她本想去秋水河畔放河灯,走了几步才发现没有笔墨,身后的音离便道:“公子且在此处稍候,属下去借笔墨。”话落,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凌薇乖乖待在原地等音离,周围人来人往与她擦肩而过,她都没有在意,直到有一抹飘逸的白色身影路过,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朝前面的白色身影喊道:“喂!你的玉佩掉了!”
就是那少年郎回头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凌薇怔愣在原地。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那句古诗: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当真是如玉般的美少年啊。
夜风吹过,衣袂翩翩,青丝飞扬。
温润的眸子里,倒映着她此刻微怔的模样,仅仅是看着他那双眼睛,还有眉尾处那一粒鲜红的朱砂痣,她便已不知不觉沉沦,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仅仅一眼,就痴缠了半生。
“多谢。”
小小的少年郎向她走来,趁这个空当,她弯**子,快速拾起那物什。
他走到近前,朝她伸出了手,连目光也是那样的温润如玉,可以看出骨子里透着极好的教养。
凌薇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傻姑娘,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何为心动。此时此刻,眼前人,即为心上人。
夜风吹动着凌薇腰间长发,轻轻柔柔,令人沉醉。
她将手中的玉佩递出去,指尖无意间划过少年的掌心,顿觉指尖滚烫,整个人像是被火烧起来了一样,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不可言说的热意。
“你……敢问兄台贵姓?”凌薇双手抱拳,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面的回答,凌薇猛地抬头,对面空无一人,哪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心下不由气结,这人也忒无礼了,走之前好歹道个别吧?
正要转身,冷不防眼前出现了一盏硕大河灯。
凌薇将视线左移,竟是方才那白衣小少年去而复返,修长白皙的掌心中躺着那盏精美绝伦的莲花灯。
粉色莲花,约有十瓣,呈盛开之态,正当中摆放着一截红色灯芯,烛火正旺。
“这个——”凌薇指了指他掌心中的莲花河灯,唇角微微咧开,道:“是给我的吗?”
白衣小少年点了点头,温润浅笑:“多谢你拾到我的玉佩,这是谢礼,你莫嫌弃。”
凌薇双手接过莲花河灯,摇着头道:“不嫌弃。多谢,我很欢喜。”
待凌薇接过莲花河灯,少年回头看了一眼人群某一处,又对凌薇道:“我师父在唤我,他日有缘再见。”
凌薇刚想说“好”,那白衣小少年再次失去了踪影,这回怕是真的消失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地回身,音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左手提着花灯,右手捧着河灯和一支狼毫笔,面色瞧不出任何表情。
“你何时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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