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四章 辱了清名(1 / 1)苏璟言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李浩学先是诧异了一下,接着板起脸来,极为严肃地呵斥道:“好端端的大门你不走,爬什么墙头?你可知,君子不可为之事有三。不可窥伺他人、不可抢掠偷盗、不可出言无状。这爬墙入内与擅闯府邸偷盗无异,视为贼。”他晃了晃手中的戒尺,重重打在凌薇的膝盖之处。

凌薇吃疼地“嘶”了一声,吓得倒退几步,忙摆着手道:“恩师且慢,我这可是为了您着想。”

没想到这老头都快花甲之年,打人的手劲还如此之大,简直就是童年阴影啊。

“又有什么歪理邪说?”

“千真万确!您看,我是投敌卖国的傀儡王爷,万民唾弃的无能草包,而您是受人敬仰的一代学者,名满天下。若是被人知道我出现在您的府邸,可不得毁了您的名声嘛。”

“荒谬!”李浩学又叱了一声,接着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不在乎什么名声。三年前便说过,老夫没把你当成皇子,只当是我门下的普通学子。一日为师便是终身为父,这李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着。你想来便来,翻什么墙?”

他如何不知凌薇的顾虑,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这些名声于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凌薇闻言,眼角和鼻头突然有些泛酸,却笑出了声,“满朝文武对我避之不及,前朝旧臣对我憎恶厌弃,只有夫子的大门永远为我敞着。就连卫先生他……”她忽然止了话头。

李浩学叹息一声,劝慰她道:“卫先生思想顽固,未必就是真的怪你,只是过不了自己心头那一关。这些事暂且抛下,今日天热,别站在此处了,去内堂喝茶。”

凌薇刚涌上来的泪意被冲散得无影无踪,点头道了声好,正要抬脚,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撕了人皮面具的音离施施然从门外踱步进来。

“你……我……”凌薇指了指音离,又转头指向刚才翻进来的墙头,一时怔愣在原地。

“殿下请恕罪!属下觉得……爬墙一事有违君子之道,更违背李夫子的教导,是以选择从正门而入。”音离走至近前,正儿八经地解释了一番,又恭敬地朝李浩学行礼,“学生见过夫子。”

“好好好!!!”李浩学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一连道了三声“好”,嘴巴笑得都快合不拢嘴,显然对音离这个学生极为满意,心道不愧是曾在国子监处处拔得头筹的好孩子。

凌薇真担心李浩学把牙给笑掉,不过这老头也不容易,活了大半年就教出音离这么一个让他称心满意的学生。

“阿微,你要多向音离学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往后你再敢爬墙,老夫便将你的腿打断!”

凌薇心中仍有阴影,忙点头称是,好不容易才哄着李浩学进了内堂。

李浩学一生未曾娶妻,不喜奢华之物,连衣食住行都崇尚简朴,是以内堂除了桌椅和墙上几幅字画,再无其他。

“恩师,请上座。”凌薇扶着李浩学到上首落座,自己则和音离相对坐于下首。

府中女婢很快就奉上了茶,默默放于三人右手边,又默默躬身离去。端的是款款玉步、仪态万方,想来皆归功于李浩学这个名师的教导。

这李老头,既严于律己,又严苛待人,尤其是对待门下的学生。

“这是上回我托音离带给您的云雾茶?”凌薇一手端起手边的瓷盏托,另一手掀开茶盖,轻轻撇去茶沫,将玉瓷茶杯放到鼻尖闻了闻,茶香袅袅,清香四溢。

可不正是苑南茶盐司今年新上贡的江州云雾茶。

苑南四州十五城,除却苦寒之地望州,江州、柳州、晋州皆盛产丝绸茶盐等物,其中尤以江州云雾茶为最,价值连城,历来为宫中御用茶叶。另外,江州三城又地处各国交界处,云雾茶便成了北凌和诸国通商互市的主要货物之一。

“不错,正是江州云雾茶。你如今……倒是学会了闻香识茶。”李浩学轻轻品了一口茗,又将手中玉瓷茶杯放下,捋着胡须赞道。

北凌国奉行君子之道,除却君子六艺,这茶道亦是大学问。若论茶道,这品茶、煮茶、鉴茶三者缺一不可。莫说皇室子女,便是寻常的书香世家也要通晓此道的。

“夫子莫忘了,我是江陵城最最玩世不恭的富贵公子,也是最最穷奢极欲的败家王爷。旁的虽不会,这吃穿用度方面,可算是深谙其道呢。”

“……是世俗的偏见,亦是世人的误解。我们行走于世间,难免有无可奈何之事,纵然竭尽全力也无法更改。你自小识微见远,在大是大非上总归无甚差错的。”李浩学看向凌薇,目光坚定地道。

凌薇自然明白李浩学言下之意,只不过……

“三年前,先生曾说过我没有错,如今想再问一遍同样的问题,先生是否依然觉得我没有错?”凌薇眼神灼灼,只想追寻一个答案。

李浩学叹息一声,反问道:“亡国之战,投敌开城,你可曾悔过?”

凌薇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不悔。”

李浩学再问,“你当年可觉得自己有错?”

“无错。”她再次摇头。

“那便是了。你向来通透,既然觉得不悔无错,何需这般不愿放过自己?你当年曾说过,民为贵、君为轻,而你真真正正地做到了。人世百态、各不相同。他们过着他们的生活,自然没法体会到你的痛楚,而你也无法对他人的七情六欲感同身受。你且做你认为对的事,百年之后,不过一具白骨,千年骂名又如何?”李浩学知凌薇这五年来一直有心结,只能以这种方式劝导。

凌薇略微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点了点头道:“还是夫子活得更通透。听夫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惯会阿谀奉承。”李浩学轻骂了一句,眼中已有笑意,嘴里却嫌弃般数落道:“你啊,就该朝音离看齐,瞧瞧人家的坐姿仪态。”说着将目光投向另一边正襟危坐的音离,不住地点了点头。

凌薇满脸黑线,顿时有种班主任批评学渣和夸奖学霸之感,这古代和现代的老师怎么都是一脉相承的?

李浩学见凌薇半天不说话,料他应是听腻了这些训诫之语,轻叹一声,转移了话题,向音离道:“音离,他近来这不眠之症如何?”

若是直接问凌微这小子,定是敷衍搪塞不肯说实话,还是问音离来得实在。

“回夫子,一如既往。殿下怕暗,纯阳殿内须彻夜灯火通明才能入睡。”音离拱手,恭恭敬敬地回道。

凌薇暗暗横了音离一眼,这小子,怎得如此老老实实?

“少在老夫面前挤眉弄眼!”李浩学立马瞪向凌薇,呵斥道:“这还不是为你好?你还敢怪音离?!”

“是是是,您老人家别生气。”

她这不眠之症由来已久,自五年前亲眼目睹正阳宫外那一具具七窍流血的尸体;目睹落在她们身上的雪花融化,浸染成一片血河;目睹那刺痛而可怖的惨景之后,她便夜不能寐,噩梦缠身,一连五年,如坠地狱。

这是她的心病,是她的心结,无法解开。

虽明白李浩学是关心她,但她心里却清楚得很,这心病无药可医。

“罢了,说正事。我前两日听纪老的长子提起,城北郊外有一片地,种植了大片唤作‘白鹤芋’的花,乃幽绿叶片,白色佛焰苞。将此花置于房内,有安神功效,想来应是对你有所帮助。好了——这云雾茶喝了,老夫也不留你,你二人这就去吧。一月出宫两次,莫在我这老头子处浪费时间。”

纪墉的长子?

凌薇有些讶异,“纪老不是因为我的事,和您不相往来了吗?”

见李浩学陷入沉默,凌薇忽然明白过来,起身走到李浩学面前,撩开衣摆、跪于地上,郑重地磕下了头,“夫子一世清名,一身傲骨……都是因为阿薇,辱了清名,亦折了傲骨,是我的错。”

“起来。”李浩学一脸肃穆,见凌薇不肯起来,便伸手去拉她,“人生大起大落,浮浮沉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大丈夫能屈能伸,不为蝇营狗苟折腰,方为傲骨。老夫教你的学识,都忘到哪里去了?”说到最后已是加重了语气。

“可纪老……”凌薇被拉起了身子,但眉间仍带着歉意。

“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如何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且纪老近日风疾发作,老夫本就是去探望一二,顺带提了嘴‘白鹤芋’,你如此大惊小怪作甚?”

“风疾?”

“唉,岁月催人老,未来便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纪老这风疾可大可小,说不准哪天就……”接下来的话,李浩学没有说完,但已不言而喻。

未料,他一语成谶,纪墉确实没挺过这个夏天,不过已是后话了。

拜别了李浩学,凌薇和音离就抱着试试的态度去了城北郊外寻白鹤芋,不过两人依然戴上了人皮面具,方便行动。

这白鹤芋极好辨认,依据李浩学口中所述,他们很快就在城北郊外找到了白鹤芋的踪迹。触目皆是硕大的绿色叶片和葶立的白色佛焰苞,迎着远处的山风轻轻摇曳,香气扑鼻。

“也不知纪老的儿子是不是诓李老头,先采两株回去试试。”

)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