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彻眼中震动，唇边的血还在不断涌出，伸手想要去碰凌薇的手臂，却颤抖着停留在半空，连唇都在颤抖，“竟……竟然是……这样。”

原来，他的小十弟，竟是彻头彻尾的女儿身。

在本该嫁人的年纪，只能日复一日扮作男儿之身，承受旁人不能承受的十倍痛苦。

而他却……

恨之入骨，甚至亲手将她推入弑兄的绝境。

凌薇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右手，忽然回忆起五年前血流成河的惨景，眼中布满了痛苦之色。

恍惚间，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抬眼，满脸血污的凌彻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小十，是……是大哥对不住你。还有，鱼……鱼儿……终究……要回到……该回去……去的地方。”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凌薇只觉手上一松，脸上顿时现出害怕之色，抬眼望向凌彻——

只见他仍保持着跪姿，整个脑袋低垂，双目轻阖，两只手则自然垂于两侧，显然已是断气。

凌薇伸手探了探凌彻的鼻息，在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之后，浑身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手重重撑在地面上。

“殿下？”角落里的音离有些担心地望向凌薇。

守在天牢门口的苍婉和狱卒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立时怔愣在原地。

还是苍婉最先反应过来，命其中一个狱卒去回禀慕容霆。

凌薇没有任何反应，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些极快片段，她神色痛苦地抱住脑袋，记忆在脑中交替闪现，是原主凌微的记忆。

记忆回到了垂髫之年……

五岁的凌微，于初春之际，躲开宫人们偷偷跑到了东宫承宣殿，在湖边遇到十七岁的东宫太子凌彻。

“你是何人？”凌微仰头，看向比自己身量高上许多的凌彻，眨巴着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问道。

“东宫太子，凌彻。”一身黑衣鹤氅的少年蹲**来，伸手掐了掐凌微肉乎乎的小脸蛋，“你未曾见过我，我倒是远远见过你几回，小凌微。你的生母，可是赵贵妃娘娘？”

“你如何知晓？你是哪个宫的宫人？”凌微此时年岁尚小，不明白东宫太子是何等身份。

凌彻轻声一笑，改为揉凌微的小脑袋，“我是你大皇兄，你可以唤我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嗯。”

彼时，一阵疾风吹过，头顶的杏花树晃动了一下枝叶，忽然间飘下数朵纯白色的杏花，纷纷洒洒，落于二人的头顶、双肩和身上，形成一幅美妙的风景。

翌日。

小凌微捧着一条濒死的小金鱼又偷偷摸进了承宣殿，直奔湖边的黑色身影而去，“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我在路上捡到了小鱼儿，你快救救它，它快死了，呜呜呜。”

凌彻蹲**子，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朝他奔来的小凌微，替她扶正身子，一手接过她手中垂死的小鱼儿，另一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傻小十，鱼儿要回到它该回去的地方，若是不能生活在水里，它就会干涸而死。”

凌微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凌彻将鱼儿轻轻放入身旁的湖里，不多时，那尾小金鱼又活蹦乱跳地游来游去了。

从此，她深深记住了这句话：鱼儿，要回到它该回去的地方。

……

从回忆中醒神，凌薇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到最后却不受控制地恸哭起来。

“江陵王这是？”苍婉将目光转向了音离，不过对方显然并不想理睬她，只深深注视着凌薇。

走道里，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

苍婉转头，只见慕容霆步下生风般进了这座牢笼，抬手制止苍婉和狱卒们想要行礼的动作，目光投向了凌彻胸口的匕首和血迹，接着又转向蜷缩着的凌薇，“凌微，你……”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慕容霆没有想到，凌微竟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却又表现得极其痛苦的样子，让他的心莫名揪起。

音离忽然走上前，单膝跪在凌薇身侧，眉间犹豫了一下，终是伸手轻轻拍上她的背，低声道：“殿下，没事了，没事了。”

凌薇依然蜷缩着，却将身子逐渐倾向了音离，直至完全埋入他的怀里。

感受到凌薇整个身子都在发颤，音离轻轻拥住她，继续拍着她的后背，道：“没事了，殿下只是替太子完成了夙愿。”

“……”凌薇压抑着自己的抽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薇终于哭到力竭，在音离怀中昏睡了过去，眉头却还深锁着，紧闭的双眸无声无息地落下两行泪。

慕容霆刚要上前，就见音离一把抱起昏睡的凌薇，转身对他道了一句，“霆王恕罪，我家殿下累了，需得回纯阳殿休息。”

“嗯，回吧。”慕容霆双手负于身后，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张嘴欲言时却发现音离已抱着凌薇走出了牢笼，怀中一截皓白的手臂自然垂下，令他的眼眸深了深。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凌微竟起了占有之欲，不想让任何人触碰他。可他，是个男子。

慕容霆摇了摇头，暗道他真是疯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吩咐狱卒道：“处理一下，将凌彻秘密厚葬，埋入北凌的皇陵。”

“是！”

慕容霆正想抬步，眼角余光瞟到凌彻胸膛前那把匕首，略微思忖，上前从他胸腔里拔出了那把匕首，然后掏出袖中锦帕反复擦拭了几遍，最后竟收入了袖中。

“小将军？！”

一旁的苍婉满脸震惊，她虽是静月大长公主的人，但因着师弟苍北的关系，也算了解这位小主子，根本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闭上你的嘴。再多管闲事，滚回我母亲身边。”慕容霆斜睨了苍婉一眼，起身走出了牢笼。昂首阔步间，只听得他身后的黑色披风飒飒响动。

再说音离，抱着昏睡的凌薇一步步走回纯阳殿之际，十二公子纷纷上前来探望情况，亏得月容瞧见音离神色凝重，忙让他们散了去殿外候着。

“殿下怎么了？”

月容跟着音离入了凌薇的寝殿，尚未等来音离的回答，就见一身雪白衣裳的南逸寒立在他们二人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暄公子？”月容有些微诧异，看了一眼南逸寒，又转头看向音离的神色。

音离神色不变，只有淡淡一句，“殿下需要休息。”

“给我吧。”南逸寒伸手，便要从音离怀中接过昏睡的凌薇，见音离不肯放手，手却还僵在半空，温声道:“音离公子，我会好好照顾微儿。”

音离的双手紧了又紧，半晌，终是将怀中的凌薇交给了南逸寒，看着他的眼睛道：“殿下不喜暗，纯阳殿内需彻夜灯火通明方得入睡，莫要让烛火燃尽。还有，殿下有不免之症，可将窗前的白鹤芋放在她枕边。”

“多谢音离公子提醒。”南逸寒抱着怀中的凌薇，轻轻颔首道。

音离抱拳回以一礼，转身出了凌薇的寝殿，月容见此皱了皱眉，亦同南逸寒拱了拱手，跟上音离的脚步。

南逸寒目送二人远去，转身抱着凌薇朝紫檀木床走去，动作轻柔地将其平放于床榻之上，掖好被角。

他俯**子，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平凌薇皱起的眉头，接着低头，吻去她眼角泪痕，摸着她脸颊轻声道：“微儿，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娶你。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不介意，我会一直等你。”

见昏睡着的凌薇紧紧裹着被子，似乎有些冷意，南逸寒起身关上两扇漆木雕花大门。正要关窗时，发现窗边躺着两束新鲜采摘的白鹤芋，瞬间想起音离的嘱咐，将其放于凌薇枕边。

有了白鹤芋，凌薇的眉头舒展不少，只是脸上时不时还会出现痛苦之色。

他很想知道，方才慕容霆究竟唤她过去说了什么事，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这夜，南逸寒一直守在凌薇床边，想着白日里音离说的她不喜暗，便将两盏六角紫檀宫灯挂在床头，时刻关注着烛火，不敢让其燃尽。

直至天明，南逸寒听得凌薇嘴边呢喃了一声，未及听清，就见她猛地坐起上半身，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南逸寒侧身坐于床头，伸手揽过凌薇的肩膀，轻轻抚着她大汗淋漓的后背，柔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凌薇全身哆嗦不已，牙齿尚打着寒战，梦里那一张张鲜血淋漓的脸哭着质问她为何不救他们？为何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为何降于敌国？为何……亲手杀了血脉相连的大哥？

她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连南逸寒的问话都未听见，只一个劲地抱着双臂发抖。

南逸寒察觉到不对劲，紧紧抱住凌薇，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直至她完全平复下来，不再发抖，方轻启唇道：“梦境而已，有我在。”

仅仅是“有我在”三个字，就令凌薇瞬间卸下心房，回抱住南逸寒，却沉默着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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