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咳咳。”慕容霆垂下眼睫，眼中隐有愧疚之色，但西昌与北凌之战早已注定，他无能为力。

“成王败寇，在所难免。小王没有怪罪霆王之意。来——把药喝了。”凌薇催促慕容霆喝药。

慕容霆点了点头，就着凌薇手中的勺子，一口一口将整碗汤药喝了个精光。

这药极苦，快苦到了心底，不过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霆王好好休息吧，小王明日再过来。”

见凌薇转身就要走，慕容霆及时开口唤住了她，“等一下——！”

凌薇转头看向满面通红的慕容霆，等待他的下文。

“凌微，多谢你。咳咳，没想到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来到我身边。”慕容霆目光真诚。

“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天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凌薇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御极宫。

慕容霆目送凌薇远去，不知为何，心头多了几分暖意。

这晚，他睡得极为安稳，梦中还出现了五年前的凌薇，紫裘披身，温文有礼地道：“苍生万民何辜？”

……

清晨。

一缕阳光照进了御极宫，慕容霆从暖意中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凌薇面覆白纱，端了一碗汤药立在榻前，眉眼不禁染上几分温柔，“你来了。怎得这般早？”

“大哥，不不，霆王，你快别这样说话。”凌薇闻言一阵恶寒，只觉今日的慕容霆温柔得有些异常，叫她瘆得慌。

见慕容霆的目光也溢满了温柔之色，凌薇的身子抖了抖，没话找话地道：“那，那个，小王方上朝回来。礼部拟定了春闱的日子，是二月初九，霆王意下如何？”

“既然礼部已拟定，就二月初九吧。咳咳。”慕容霆掩嘴低咳，突然感觉脸上的红疹有些瘙痒，正要伸手去挠，冷不防被凌薇一把抓住手腕。

“赵太医说了，不管霆王如何疼痛瘙痒，都不可以去抓红疹，否则破了皮，留下难看的凹坑，便是一辈子的事。”凌薇死死抓住慕容霆的手腕，郑重其事地说道。

她自然不想多管闲事，奈何赵太医千叮咛万嘱咐。

慕容霆看向那只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心中只觉格外好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你放心，本王当年身受箭伤，就连拔箭时也未曾吭过一声，这点瘙痒之痛，经受得住。”

话虽这样说，到底有些奇痒难耐，每每都要挣扎许久，才放弃抓脸的念头。

凌薇站得有些累，一屁股坐在床头，吓得慕容霆赶紧坐起上半身，往里挪了一寸，大声道：“你干什么？!”

“嗯？”凌薇一脸莫名其妙，舀了满满一勺汤药，递到慕容霆唇边，“喂你喝药。霆王以为小王想做什么，谋杀你么？”

慕容霆暗怪自己大题小作，不经意间看向凌薇握着汤勺的右手，心神有些荡漾，面色也涨得通红，只能以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凌薇见慕容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汤勺放回碗里，大发善心地伸手去拍慕容霆的后背，边拍边道：“霆王今日感觉如何？可是更严重了？若是咳得厉害，便让苍北去叫赵太医过来。对了，这几日不见苍婉，她去哪里了？”

慕容霆只觉后背涌上一阵暖意，是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的温暖，不由对凌薇多了几分依赖，连语气都放柔了不少，“不必唤赵太医。昨夜喝完药，现下已好了不少。至于苍婉——她原是我母亲身边之人，自是回了西昌。”

“你似乎……有些讨厌你母亲。”凌薇见他提到自己母亲时眸色黯淡，极其敏锐地察觉了出不对劲。

慕容霆怔了一怔，心中暗叹凌薇心思缜密，抿了抿嘴唇，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开口道出缘由，“我母亲先是西昌国的静月大长公主，然后是兵马大元帅之妻，最后才是我慕容霆的母亲。她……从不与我亲近，只以近乎严苛的标准教导我，逼迫我成为慕容世家独当一面的统帅。”

“而我父亲……心中另有所爱，根本无暇顾及我。自幼，我便只有师父、苍北和华裳陪着我。”

是以，他幼时总跟在华裳身后保护她，不管她犯了什么错，总能轻易原谅。

“哦。”

慕容霆气得险些没喷出一口老血来，面色阴沉地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这有一个‘哦’？”

他说完就剧烈咳了起来，咳得心口疼痛，差点没背过气去。

凌薇伸手替慕容霆顺了顺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小王又不是霆王，对你的遭遇无法感同身受，除了一个‘哦’字，霆王还指望小王说些什么？这世上惨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比谁更惨，难不成霆王还希望得到小王的同情么？”

“自然不希望！”

“霆王年纪轻轻，已有战神称号，与同龄人相比，更是佼佼者。有得嘛，自有所失的。”

慕容霆默了默，半晌，方吐出心中之言，“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通透。”

“这个自然，我九姐姐都说啦，小王是个通透之人。”凌薇搅动着碗中的汤药，转移话题道：“霆王还是快些将药喝了，省得浪费了赵太医的一番苦心。”

“本王怎么觉得……那赵太医很是惧怕你？上回在御花园凉亭见了你，抖得如同筛糠似的。”慕容霆一想到赵太医，就忍不住将心头的疑惑道了出来。

“有吗？许是霆王的错觉吧。”凌薇笑得一脸无害。

“没有吗？”

“自然没有。药快凉了，霆王还是先喝药吧，否则就失了效用。”

慕容霆闻言点了点头，暂时将此事抛诸脑后，乖乖将药喝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凌薇的手，彷佛在期待什么。

可是，直到凌薇起身告退，慕容霆都没等来他期待的东西，不由冷着脸叫住了她，“江陵王，你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凌薇转过身子，见慕容霆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也不知自己何时惹着了他，面带疑惑地问道：“小王未曾遗漏什么东西，还请霆王告知。”

“本王上回听上渊小郡王提及，你九皇姐素来不爱喝药，每每生病被迫喝药之际，都要讨要一颗蜜饯。本王原本觉得矫情，可顾放说了，生病之人，什么都得依着他。”

凌薇总算是听明白了。

闹了半天，这霆王就是想吃蜜饯，还搞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行。小王记下了，不就一颗蜜饯，霆王尽管开口便是。小王不才，有的是钱。”

慕容霆眼见着凌薇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帐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好一句“小王不才，有的是钱。”！

事实证明，江陵王确实有钱。

御史台回回上书，皆斥他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极尽奢侈，是个实实在在的败家王爷。

隔天，凌薇就备了一大罐蜜饯放到慕容霆的床头。

“霆王，这是小王从民间搜罗来的蜜饯，多达数十种，待你喝过药后，可逐一品尝。”

慕容霆轻轻靠在床头，看着那一大罐蜜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当真有钱。”

这怕是要腻死他。

凌薇对于别人的赞美，向来秉持着乐于接受的态度，毫不谦虚地道：“小王确实有钱。”

慕容霆满脸黑线。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凌薇放下蜜饯，转身风风火火出了御极宫，再回来时捧了一碗浓浓的汤药过来。

“小王瞧着，霆王面色较昨日好上不少，想必不用喂，可以自个喝了。”她说着将那碗闻起来就一股浓浓苦味的汤药塞到了慕容霆手中。

慕容霆只觉自己气得心肝俱疼，半晌没有动作，抬高了下巴，颐指气使：“本王使不上力，还是由江陵王来喂更为妥当。”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凌薇咬了咬牙，不知想到什么，瞬间又端起一副天然无害的表情，从慕容霆手中抢过那碗汤药，笑得好不“和蔼”，“好，小王喂霆王喝药。霆王大人，张嘴——”

慕容霆看见她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总觉得有阴谋，面带警惕地看向她的指甲盖，“你该不会……在指甲里藏了毒，想要暗害本王吧？”

“怎么会呢？”凌薇舀起满满一勺送到慕容霆唇边，笑意愈发加深，“小王要害霆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霆王喝药吧，小心烫。”

慕容霆转念一想也是，便半信半疑地张开嘴巴，谁知凌薇直接将那一勺全部喂进他的嘴里，烫得他舌头红肿，咳嗽不已。

“你……你……咳咳，你竟敢……”他捂着胸口，瞪眼看向凌薇，心中暗道还是着了这小子的道。

凌薇耸了耸肩，“小王方才提醒过霆王，小心烫。是霆王自个心急，怨不得小王，可别一气之下将小王给杀了呀。”

慕容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闻听此言差点没晕过去，只觉凌微这小子是老天派来折腾他的。

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药碗，声音高亢地道：“本王自己喝！再让你喂我喝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