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不动声色地倒退一步，拍了拍风羽的肩头，悄声道：“今夜除夕，去见你想见之人吧。”

风羽先是一愣，然后随着凌薇的视线望去，眼神不由亮了些，面上欣喜地道：“多谢主子。”

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凌薇笑得眉眼温润，继续摇着扇子，坦然接受百姓们投过来的视线，领着其余十二公子去买花灯。

一人挑一盏，各有特色。

秋水河依稀是五年前的模样，横跨秋水河两岸的姻缘桥亦是如此。

河岸边，三三两两的小童在念着歌谣，仔细辩听，竟是：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可不正是五年前，凌薇随口背的《长命女》。

以凌薇为首，一行十三人款款来到秋水河彼岸，俯身将手中各色河灯放于河面之上。

湖光潋滟，河灯轻旋，旖旎的灯光照在每个人的心上眉间。

江陵王与纯阳殿十三公子，自此愈发声名大噪。

“娘，那个姐姐长的真好看！”围观的人群中，女童拉着母亲的手，指着某个方向大声道。

“嘘！不要胡说！那是江陵王殿下，是哥哥！”

“……”

不远处，赫连雪儿捧着一盏河灯，与慕容霆并肩而立，望着河岸边被众星捧月的凌薇，两人心思各异。

赫连雪儿眼中是满满的嫉恨与恶毒。

“阿霆，我们自幼在皇宫长大，从未逛过民间，今日逛下来真是好生有趣。阿霆，我们去放河灯吧。”赫连雪儿面带期许地看向慕容霆，成功转移了他的视线。

未等慕容霆开口，赫连雪儿就一把拉着他跑了过去，险些撞上凌薇。

幸好，音离及时挺身而出，将凌薇护在身后。

凌薇并没有理会赫连雪儿，更未多看慕容霆一眼，领着身后十二公子缓缓离去。

慕容霆双手暗暗捏成拳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凌薇的身影渐行渐远。

“阿霆，快过来，要许心愿的！”赫连雪儿转头呼唤慕容霆，唇角轻扬，笑容活泼。

慕容霆这才收回目光，上前与赫连雪儿一道放河灯。

……

凌薇走上秋水河畔的那座姻缘桥。

突然，天空响起一道道“嗖嗖”的声音，只见一束接着一束光冲破云霄，有红色、绿色、金色……

各色光束炸开，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绚丽夺目。

“殿下，天冷，披上狐裘吧。”音离将一袭紫色狐裘轻轻披上凌薇的肩头。

“多谢。”

凌薇仰头，望向头顶这一场盛大烟花，忽然右眼皮开始跳个不停。

完全不受控制。

她心绪有些不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转头，彷佛心有感应一般，与音离四目相接，见他目光凝重，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烟花声中，混入了一道刺耳的鸣镝声，令凌薇等人瞬间警觉。

那是夜阑阁独有的鸣镝声。

江陵城定然有事发生！

“月容、七弦。”凌薇转过身子，神情肃穆地望向两人。

月容和七弦立刻领会凌薇的意思，同时抱拳道：“殿下请稍候。”

二人混入人群，瞬间失了踪影。

凌薇的右眼皮仍在跳，半晌等不来月容和七弦，她心头的不安逐渐扩大，有种心慌意乱之感。

“殿下宽心，无事的。”音离从旁劝慰道。

凌薇轻颔首，抿了抿嘴唇，盯着空中那一片姹紫嫣红，不禁有些失神。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辰。

月容和七弦面色沉重地归来，步子缓慢，仿佛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凌薇心知不妙，定了定心神，启唇道：“怎么回事？可是夜阑阁出事了？”

纵然出再大的事，她也能应对。

然而，月容和七弦在凌薇面前站定，二人同时摇着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凌薇的脸又沉下几分。

“到底怎么回事？”音离看向两人，眼神颇有几分施压之感。

最终，是月容开了口，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殿下……李老遇害，全府上下，无一活口。”

凌薇目光震动，踉跄着往后摔去，幸亏音离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她。

“你，你说什么？!哪个李老？!”她的嗓音颤抖，眼中是不敢置信。

月容咬了咬唇，看着凌薇的双眼，再次开口道：“殿下，是您的恩师李浩学。一刀毙命，正中心口，应是死士做的。”

凌薇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发一言地转身，冲进人群中，当街抢了一匹马就跑。

音离给那人扔了一锭金子，转瞬又买下他同伴的马，翻身跃上马背，追着那一道紫色身影而去。

其余十二公子只能转身隐入巷子里，施展飞檐走壁的轻功，默默跟上他们两人。

凌薇纵马疾驰，几乎与音离同时赶至李浩学的府邸。

二人迅速翻身下马，上前推开李府沉重的两扇大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

庭院内挂着几盏白纸灯笼，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昏暗的光芒。

凌薇唇齿打颤。

心中最后一点希冀，在看见庭院中那具倒在地上的熟悉身躯时，瞬间幻灭。

“恩师！！！”

凌薇脚步不稳，急急上前，却被一颗小石子绊倒，跪倒在李浩学的尸体前。

李浩学一身黑色粗布麻衣，双目紧闭，嘴角含血。

她看了一眼面色安详的李浩学，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晃动他的手臂，哽咽着道：“恩师，阿薇来看您了……您为何不看我一眼？阿薇这般顽劣，您还要用戒尺打我呢。当年那三记戒尺，阿薇心中是服气的。您是至圣之师，在我心中不比纪老差，甚至比纪老还要更甚一筹……”

“恩师，求您看看阿薇！！！”

回应她的是萧瑟凄风之声。

身后的音离上前一步，重重跪倒在李浩学面前，磕下三记响头，“恩师！音离来迟了！”

凌薇脸上的泪，犹如断弦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落。

她摇晃着站起身子，又去找其他人的身影，内堂门口躺着张叔、绮梦和绮月。

他们双目紧闭，心口都有一个大窟窿，仍在汨汨流血。

“张叔、绮月姐姐、绮梦姐姐！！！”她哭喊着去摇晃他们的身体，指甲陷入肉里，都掐出了血。

空气中回荡着她低低的哭声。

半晌，凌薇又跑回李浩学面前，“噗通”一声跪在音离身边，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直磕得头皮出血。

“殿下！”音离看向凌薇额角的血迹，眼中疼惜。

凌薇无声落泪，句句哽咽：“恩师，是阿薇不好，是阿薇没有及早赶来，让恩师身陷险境，都是阿薇的错！”

“您这一世清名、一身傲骨，都因阿薇毁得彻底，可我却从未为恩师做过什么，是我没用！”

“恩师待阿薇这般好……阿薇理应千百倍地回报于您，可我时常与您顶嘴，惹您生气，还背地里唤您李老头，极其不敬重您。恩师，您醒来骂一骂阿薇，就骂一句，好不好？！恩师，我求您了……”

她再次将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久久不肯抬起。

包括风羽在内，纯阳殿十二公子此时已赶了过来，默默立于凌薇身后，面带哀痛。

音离抬手唤来清归与安颜，让他们去买四口上好的紫檀棺木回来。

又命“五夜星辰”四位副堂主去摆设灵堂，点燃香烛。

清归与安颜很快回来，抬着四口紫檀棺木入了灵堂，并排摆放。

除了李浩学，其余三人的尸身都被抬进了棺木里，盖上了棺。

他们跪在庭院里，却无人敢劝凌薇。

这时，凌薇身旁的音离终于开口：“殿下，地上凉，让恩师入土为安吧。恩师泉下有知，定也不愿看见我们如此。”

跪在凌薇身后月容亦小声劝道：“殿下，李老一代圣贤，理应厚葬，及早入土。”

一片静谧。

半晌，凌薇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声音沙哑地道：“我亲自为恩师入殓。”

她说完这句话，就同音离一道，抬着李浩学的尸身入了内堂那具空棺木。

灵堂上摆着四个空牌位。

凌薇亲自提笔写上：恩师李浩学、管家张叔、绮月、绮梦之灵位。

牌位两侧，烛火长明。

退出内堂之前，凌薇与音离郑重朝棺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跪在门口守灵。

十三公子见此，纷纷撩开前摆，齐齐跪于凌薇和音离身后。

“殿下，可要发出讣告？”凌薇身后的月容出声问道。

“明日再发讣告。今夜，我要为恩师守灵。”凌薇冷声回道。

“是。”

……

三更之际，忽然间阴云笼罩，大雨倾盆而落。

凌薇已跪得双腿麻木，却将背挺得笔直，脸上泪水混合着雨水，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一身紫裘被雨淋得湿透，披在身上犹如千斤之重。

她浑然未觉，只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了血。

音离与她并肩，一身黑衣也已湿透，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中溢满了泪水。

他脱下外衫，替她挡雨。

忽然，跪在最后头的辰华直起身子，急匆匆跑了过来，将一件物什捧到凌薇面前，“主子，方才我发现了这块令牌。”

凌薇转头，从辰华手中接过那块被雨淋湿的黑色令牌，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看清上面“九羽令”三个字后，突然将双拳握得死紧，隐隐泛白。

眼中，现出惊天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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