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算是领略到了南曜男子的率性而为，偌大一个玉器摊居然说扔就扔，心下称奇不已。

不过，她可不是善人，拍了拍衣袖，缓缓踱步离去。

凌薇从来不喜欢看热闹，本想顺着原路返回，奈何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她被挤着挤着居然冲到了最中间，被他们所包围，怎么也无法溜走。

就在她费力地挤在两个胖子中间时，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红色物什。

一片艳羡惊呼声中，那个红色物什稳稳落在凌薇怀里，被她单手接住。

凌薇尚未反应过来，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恭贺声：“恭喜这位小公子，接到墨公子的绣球！”

“啊呀，我居然没接到，太可惜了！不过，这位小公子好运气，居然接到绣球，只怕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恭喜恭喜，这位公子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能得墨公子作伴，真是天大的福气呀！”

“……”

凌薇被说得晕头转向，但也反应过来手中之物是绣球，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在古代遇上这种恶俗的桥段。

她忽然似有所觉，抬头望向二楼凭栏而立的黑色身影，竟是方才在街上遇到的鹤氅少年。

那鹤氅少年眉眼含笑，冰肌玉骨，唇红齿白，正对她轻颔首。

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凌薇想了想，没想起来。

只不过，她现下当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犹豫再三，她随手将绣球往身旁壮汉手中一塞，遥遥朝二楼的鹤氅少年一拱手，声音嘹亮：“抱歉，小生只是路经此地，无意接此绣球。”

她说完就想溜之大吉。

结果，人群纷纷堵着她不让走，一个个开始出言指责：“小公子，你怎可这般负心薄情，分明接了墨公子的绣球，又想弃了人家！”

“就是啊，我们多少人想接墨公子的绣球都未接到，偏生你接到还不知珍惜。”

那个被强塞绣球的壮汉更是将绣球重新扔给凌薇，循循劝诱：“小公子，做人不可言而无信，我南曜男儿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既然接了绣球，就乖乖娶了墨公子！”

“就是啊，咱们南曜又不是那些蛮荒之地，风情开放，便是你娶了墨公子，大家也会祝福你二人！”

……

凌薇真真骑虎难下。

她又不好同这些人当众动武，被人围着也无法施展轻功，硬生生被人推进了那座名为“逆然阁”的花楼。

一楼门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凌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二楼，手中的绣球是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小厮阿五立刻引着她去了雅间。

她刚踏入雅间，身后那扇门就“嘎吱”一声被关上，她未回头，只缓缓朝前走去。

一阵微风吹入房中，吹起她面前层层叠叠的白纱，白纱掠过斗笠，只闻得淡淡的龙涎香传入鼻尖。

凌薇拨开最后一层白纱，只见一张红木矮几前，鹤氅少年侧身而坐，右手握着白玉瓷杯，对她盈盈一笑。

“公子请坐——”鹤氅少年伸出左手，朝矮几对面的软垫做了个请的姿势。

凌薇右手仍抓着绣球，闻言上前一步，摘下斗笠，先是抱拳道了一声“失礼了”，接着双腿跪坐于软垫之上，将背脊挺得笔直。

鹤氅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露声色地放下手中茶杯，提起桌上茶壶，往她面前的茶杯里斟了茶，浅笑着道：“江州云雾茶，我素来惯爱喝的，不知公子是否喝得习惯？若是不习惯，我让人换茶。”

“多谢墨公子，不必麻烦，我也惯爱喝北凌国产的江州云雾茶。”凌薇注意到墨公子斟茶的动作，不多不少，七分满。

这是贵族的礼仪。

“如此，还请公子不要客气。”

凌薇轻颔首：“多谢。”

她将斗笠和绣球放至身侧，抬手捧过面前白玉瓷杯，放至鼻间轻嗅香味，再轻轻品了一口茶，又放回案几上。

“多谢墨公子的好茶。在下叶凌薇，花繁叶茂之叶，盛气凌人之凌，采薇而食之薇。有幸得墨公子招待，当真三生有幸。”

鹤氅少年眼中带着毫不吝啬的欣赏之意，唇角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凌薇有些震惊。

“他”说：“叶公子如此涵养学识，礼仪风度，比世家的贵公子都要更甚一筹。若非你姓叶，倒叫在下以为你是宫中的哪位皇子王爷了。”

面前这位小公子分明不愿接绣球，却不急着开口，先自报家门，再从容交谈。

观其谈吐，想来出身不凡。

凌薇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墨公子谬赞了，在下不过略学过一些礼仪，当真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墨公子你，形容举止、言谈风度，颇有名士之风。”

二人四目相接的瞬间，顿时极有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番交谈过后，墨公子对凌薇更为欣赏，不由开口问道：“叶公子不愿娶我，可是因我生得不够美貌？”

凌薇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地回道：“不是，墨公子生得极为貌美，焉得如此妄自菲薄？”

心中却道：哥们，你生的美不美，心中没有半点数么？如此风华绝代，你还要如何？！

墨公子眸中黯然，略有些失落的口吻：“那是在下不够贤良？”

凌薇满头黑线，你贤不贤良，我如何知道？！

“墨公子，你既貌美又贤良，有无数男人为你折腰。何必非要一心扑在我身上？你我素昧平生，只是恰好接了这绣球。咳，我觉得如墨公子这般美貌，须得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方能相配。”她只能自贬身价。

“在下以为，叶公子便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你可是嫌弃我出身风尘之地？”墨公子不知从何处变出锦帕，开始擦眼角泪光。

凌薇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立马否定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见墨公子不停抹泪，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咬了咬牙，只能直言：“叶某男儿之身，并不好男风！抱歉，墨公子，只能辜负你……”

“的绣球。”她又极时补了三个字。

墨公子停止抹泪，闻言愣了一下，就在凌薇以为“他”想通之时，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温温润润的嗓音传来：“若是叶公子喜欢女孩，我也可以化作女儿身。只要你喜欢，无论怎样都可以。”

凌薇想抽出自己的手，结果抽了老半天都抽不出，心中感叹墨公子手劲之大的同时，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墨公子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还盯着她。

凌薇扶额，别无他法，只好开门见山地道：“墨公子，你是女扮男装吧？不巧，我也是，我们两人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算原主凌微的十二年，她好歹也女扮男装了整整七年，自然一眼就识破了她的伪装。

谁知，那墨公子只诧异了短短一刹那，转瞬又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神更亮了些，神情激动：“如此甚好，我原也讨厌那些臭男人。你是女子，甚好。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欢喜得紧。”

凌薇发现此路不通，只能伸手迅速点了墨公子的穴道，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又点了她的哑穴。

“抱歉，我得先走一步。”她见墨公子朝自己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又从地上拾起绣球，塞进她的怀里，“这位小姐，拾到你的绣球，我真是无意。后会无期。”

凌薇戴上斗笠，趁此时机，从二楼窗口飞身跳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阿五，许久未听到里头动静，这才后知后觉地破门而入，眼见墨公子怀抱绣球僵坐在软垫上，忙上前替她解开了穴道。

“阿五来迟，请公主恕罪！”阿五跪在墨公子面前，双手抱拳，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这墨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险些被立为皇太女的南曜八公主——

南楚阳。

楚阳公主把玩着手中的绣球，饶有兴味地抬头望向窗口，又懒懒转回视线，叹了一口气，“阿五，你到底明不明白暗卫的职责？”

“呃……”阿五挠了挠头，想了老半天职责是什么，结果没想起来。

“你是光长力气，不长脑子吗？”

“公主……”

“你往后不要跟着我了，换阿六过来。”

阿五立刻泪眼汪汪，委屈巴巴地瘪嘴：“公主，阿五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您还不行嘛。阿五不想回天云十三骑，大哥天天骂人，太凶了。”

楚阳公主扶额，生得倒是虎背熊腰，却喜欢学女人哭哭啼啼，只怕谁也无法将他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云十三骑联想起来。

“闭嘴，别哭了。”楚阳公主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若是换了阿六，此时会同本公主说什么？”

“说什么？”阿五一脸好奇的样子。

“……他会说——公主，可要属下替你抓回那接了绣球的小公子？”楚阳公主说得一脸无奈。

阿五这会倒是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公主，可要属下替你抓回那接了绣球的小公子？”

“人都走远了，你还抓什么？”楚阳公主简直恨铁不成钢，又叹一声，“罢了，只要她还在南曜，总会见面的。”

“哦。”阿五嘿嘿笑着，一脸憨厚地道：“公主，陛下前几日又派人来催了，让您回宫一趟。”

“是为了思君谷那位七皇兄吧？哦，不对，如今该称一声琼王。”

琼楼金阙。

当真是荣宠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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