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的沅湘睡得很沉，昨夜的猛虎就卧在她床边打盹儿，一人一虎却格外和谐。

自入了这林中，她日日心系寻龙，哪敢沉睡。起先白日里入林寻龙，毫无收获后，她在心里盘算着许是那毒龙晚上出来行动觅食，她干脆白日小睡，夜晚寻龙。可不论昼夜，龙却自始至终从未现身。

来了这里数月有余，正事一件没干，到是前不久，她寻龙之时，竟碰见了因腿部受伤，而被狼群围攻的老虎，她心生不忍，飞到树上，放箭驱走了狼群，那虎也通灵性，附身朝着沅湘连连低头，如同拜谢。沅湘心里暗道：“曾听乌石伯伯说过，深山老林多有动物精灵修仙，极为有灵性，想来竟是真的。”

她自树上跃下，缓缓朝着老虎走来，那虎非但不防备，索性坐在了沅湘面前。

沅湘自腰间摸出了一个药瓶，大声对着老虎道：“我瞧瞧你伤势，你可别咬我。”

老虎一动不动望着沅湘。沅湘一点点凑到老虎身边，越是走的近，那老虎显得就越来越大，她心里也没底，一直嘀咕着：“别咬我，我帮你上药，不出几日就能好。”

老虎乖乖听话，卧在了地上。

又过几日，沅湘见着老虎有时候会禽着只野鸡站在沅湘的门口等她，势要报恩的模样。就这样，沅湘也乐得与虎相伴，时间长了，她甚至给这虎起了个名字，唤它“虎牙”。

本来她几乎已经快要放弃了。昨晚虎啸于林，她本以为是虎牙发现了龙的踪迹，便兴冲冲的寻声跟去，这才碰见了白云卿。

倏忽之间，一声龙吟，地动山摇。

沅湘猛然惊醒，却瞧见虎牙蜷缩着身子夹着尾巴浑身颤栗。

她虽没亲耳听过龙吟声，可是见着虎牙的反应，心中料定了那声响必为龙吟。

真龙现世，百兽俱畏。

沅湘猛地起身，却觉背后一阵剧痛，摸了摸伤口，原来昨晚自己受伤了？是白云卿救了自己么？糟了，白云卿...他去哪了？

沅湘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忙取了弓箭奔向林中。她心想：“刚刚的声响是从林里方向传来的，难道白云卿在林中被毒龙发现了？”性命攸关她顾不得背后的伤势，一路奔向林中，剧烈颠簸致使她的伤口裂开，血，染了她的衣衫，一滴滴落在地上。

“白云卿！”沅湘入林唤他，回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沅湘走到一方大石旁边，四下眺望，突然一双大手扯住沅湘肩膀，将她顺势拉向石头后面。是白云卿。

“别出声。”白云卿轻声说。

话音未落，狂风骤起，掀起水中巨浪滚滚，白浪里面看不清是什么在涌动，浪打在岩石上，隐隐夹杂着惨叫声。

须臾，一条青龙自水中高高腾起，青龙体型硕大，嘴中衔着几个惨叫着的白骨妖物，一双鼻孔发出腾腾白气，仰天长啸，龙吟声震耳欲聋，青龙大口一张，仰头将白骨咽了下去。

大地剧烈的震颤着，仿佛将要被撕裂开来。沅湘扶在石头后面张着嘴巴偷瞄着，攥着弓箭的手也逐渐发白了，可却迟迟没有弯弓搭箭，她死死的盯住那条龙，显然，她犹豫了。

这龙，竟然吃了那几个白骨头！他......他难道不应该和那些魔界药物是一伙的吗？沅湘在心里问自己。

终于，她怔怔地看着青龙翻身奔入云海，直至消失于苍穹之中，弓箭始终都没架起，只是伏在石头后面呆望着空际。

白云卿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你这贯脑穿颅的本事，看来我是领教不到了。”

沅湘听出了白云卿语气中的嘲弄，只身站起，身后的湖面波光粼粼，她朗声道：“这龙，吃掉了那几个魔界妖物，他做了好事，不该落个被放冷箭的下场。如果我杀了他，岂不成了与那些白骨头一伙的了。”

白云卿望向沅湘，她双眸如泉般清澈剔透，一瞬间白云卿竟有些恍惚的神色，这样坦荡的眼神，他多年以前，曾在另一个人脸上见到过的。

他避开了沅湘的视线只冷声说：“妇人之仁。”

沅湘想继续说什么，张了张口，却觉眼前一黑，倒头栽了下去。

雾气缭绕的四周，她感觉到一双大手扶住了自己。

她的鼻尖嗅到一抹清幽的异香，慢慢的，随着身体逐渐下沉，香气渐渐变得愈发浓郁，沅湘感觉周遭的一切变得逐渐模糊，苍白，继而虚无，徒留下萦绕在她鼻尖的异香。

当沅湘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夕阳余晖洒满屋里，白云卿背坐在桌旁手里正握着沅湘的箭矢，他低头仔细摆弄着，影子被余晖照的斜长。沅湘躺在床榻上，侧头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了神。

白云卿察觉她醒来，放下手中箭矢，转身问道：“醒了？”

沅湘点点头，轻呼出一口气。背后伤口隐隐作痛，使她动弹不得。

她皱着眉头道：“你看，这林子真的很凶险，我没骗你。”

白云卿点了点头“确实凶险。”

沅湘作势要起身，却奈何周身无力倒在床上。

白云卿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你现在还下不了床。适才失血过多，要好好修养几日了。”

沅湘倒在床上发呆，她想到那巨龙，心里五味杂陈。虽自小在屠龙族中长大，可这龙却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碰见。她自从进了这林子，无数次幻想自己剥了龙筋提着龙头回到族中接受全族老少的赞叹。她幻想着族长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抚着她头顶赞许的神情。她甚至连那一天要对乌石伯伯感谢的话都想好了。可当这龙与自己近在咫尺，自己却亲手放过他了？

真是该死。搞不好是那龙和妖怪之间起了内讧也未所知啊.......想到这里，沅湘的小手攥成了拳头。

半晌之后白云卿开口问道：“这不是你家吧？”

沅湘想的太过于入神了，根本没听见白云卿说话。

白云卿轻叩了下桌子：“这不是你家，是吗？”

沅湘哑然，愣了一会儿方才小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白云卿没答，等着沅湘说下去。

“这屋子荒着也是荒着，可能是来山里打猎的猎户们用来临时小住的。”沅湘解释着。

白云卿摇着头低声说：“小丫头，林中虽凶险，但外面的世界却比这林中凶险万倍，我劝你早日回家为是。”

“我屠龙族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她说完这话，很快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从昨晚开始表现得太不专业了。若说那个魔界妖物她不擅长也就罢了。今日见那巨龙，她竟然还亲手放其走掉。她知道现在那个白云卿一定是看轻极了自己的。

白云卿果然朗声笑了起来，笑里尽是嘲弄：“先前见那青龙你慌张的模样我可是看到了，估计你也是第一次亲眼得见龙吧。”

心思再次被看穿了，她只能佯装淡定“那...那又如何，反正和长老画的也没什么两样。”

“你族中可还有其他人在此？为何只单留你一人在此地捉龙？”

“我...我...”沅湘目光流转，不知如何作答。

“你莫非偷跑出来的？”

她怔怔的望着白云卿，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沉默一会儿方才开口：

“数月前，我族中大长老新得了一匹马，那马毛发红如火炭，翻山渡水如履平地。我听长老说此马品相稀有，可做战马之用。我一时贪玩，趁着月夜偷偷将那马牵了出去，本是想着骑来玩一玩便罢了，谁知那马性子甚烈，一路带着我任性疯跑，我被他带到这里甩了下来，被丢到地上以后我眼冒金星，想起手上幻音铃时，早已不见它踪影了。我在林里寻它，马没见到，却觉得这山林中瘴气弥漫，此地处北方，又为秋末时令，林中干燥，怎会有瘴气呢。而且我自小就知龙可布瘴气，便心有怀疑。后来我从山洞里见到一处龙的爪印，还有些许未干的血液。心想也许是条受伤的龙，来此疗伤的。我弄丢了大长老的心爱之物，不敢回去，私心想着若是能手刃条龙带回去，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沅湘顿了顿低声说道：“可他居然在我面前把那些魔界妖物吃掉了。你说，它为什么吃掉它们呢？它们应该是同类才对啊。”

白云卿没有回答，只轻声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伤好了还是回家吧，免得你爹娘担心。”

像是提到了她的痛处，她别过脸去，不再作答。

肚子却咕噜咕噜的叫起来了。从昨晚至今，水米未进，现下沅湘早已饥肠辘辘。

“饿了？”白云卿显然是听见了。

沅湘把被子蒙起，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眼睛是默认了。

“屋外有袋米”沅湘有些不好意思。

白云卿出了屋子，四处打量，发现角落里果然有袋米，可那米袋子已经所剩无几，看来这丫头并没有撒谎，她在这山中的确已经逗留有些时日了。

白云卿寻了些枯枝，在灶前熬着米粥，待粥熬毕，他端入屋内，却见到先前的老虎正趴在沅湘床边，沅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右手垂落床边搭在老虎的脑袋上。那虎不时伸着脑袋蹭着沅湘的掌心，沅湘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烂漫笑容，她抬眸见到白云卿端着白粥立在门外瞧她，忙道：“你不要怕，这虎通人性，是我的好朋友”。

“朋友？”白云卿进了屋子。

“我见它身上受伤，曾搭救了它，自此以后，它总是跟着我，三月下来，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啦！我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虎牙。”话声刚落，那虎听见沅湘唤它，竟站起身子抬头望着沅湘，像是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命令，沅湘笑道：“你看你看，他听得懂得，这虎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他不会再伤你啦！”

沅湘笑吟吟得看着白云卿，笑容明媚如朝阳。白云卿的嘴角也跟着不自觉扬起，随即他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神色，他冷声问道：“沅湘姑娘，既真有龙，也不过猛兽尔，为何你能与这山中猛虎和谐共处却誓要将龙赶尽杀绝呢？”

躺在床上的沅湘楞了一会儿，歪着头问白云卿：

“你难道不知道千年以前，有一条上古苍龙为祸人间，四海之内生灵涂炭的事么？”

白云卿没有回答。

沅湘继续说道:“龙本性淫，嗜虐残暴，生来俱神通，上可入天，下可潜水，千年以前，一条上古苍龙与魔界魑魅魍魉狼狈为奸誓要灭天庭毁人间，把这六界四海占为己有。若不是得战神蒙冲将军庇佑，哪还有这如今的天下久安。”

“把粥喝了吧。”白云卿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沅湘，将粥递放在沅湘床边。

沅湘吃力的接过碗，她本就虚弱无比，手也负伤极为不便。

白云卿无奈摇了摇头，坐在沅湘床边，喂给她吃。

她喝了几口，望向白云卿问道：“你要去报什么仇？”

白云卿吹着碗中热气，翻弄着汤匙，手中忽而一顿，眉梢眼底却闪出一抹戾气：“血海深仇。”

沅湘心里一惊，瞧着面前这个白面书生，仿佛与血海深仇这四个字很难联系到一起。沅湘心想，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练家子，身上连个兵器都没有，直接去送死不成。

沅湘抬眼瞧他“是怎么样的血海深仇？你同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

白云卿没有回答，只舀了一勺又一勺的米粥喂给沅湘。

沅湘终于忍不住了，别过脸推开勺子：“你莫小瞧我，我有些功夫在身上呢。你说说看，我可以帮你啊。”说完这话的沅湘显然是有些兴奋的，本就是贪玩的年纪，独自一人流连在这荒山野岭几月，好不容易看见个大活人，沅湘自然热情的很，二人之前又经历了生死，她全然忘记面前的这个人，自己不过才相识连两天不到。

“不必了”白云卿冷声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不过现下你身子虚弱，我身上也有伤，索性就在此处先修养几日。万一那些妖怪来报复你也好有个照应。”

沅湘还想说什么一勺米粥送入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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