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啧啧地看着沅湘摇头,又道:“更何况你还有那么多的疑惑等着他解释,那你就更不该如此冲撞于他了。”
沅湘问道:“你都听见了?”
“太大声了,想不听见都难呢。”赤樱来在沅湘旁边,拿起桌上的白玉步摇,轻轻为沅湘戴在发上,一面道:“你总呛着他,人家肯定故意不告诉你,许是他是想趁机磨磨你这性子呢。”
“卑鄙,这个大骗子。”沅湘气鼓鼓的。
赤樱笑着摇摇头道:“你也不能这样说呀,你的故事我刚刚在外面也听到了,从一开始他也不完全算骗吧?难道那样的环境下,你要让他直接挑明自己是龙不成?”
“那又如何?挑明了自己是龙,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苏轻缘一双小黑手捂住嘴巴嗤嗤的笑,心里暗暗想到,鱼是死了,网是肯定破不了的。别说是破,就连勾丝都不可能。
沅湘瞧瞧苏轻缘偷笑的样子,知道他在笑话自己,可却也无话可说,自己确实技不如人:
“就算是为屠龙大业而死,我死得其所。被困在这里,实属憋屈。”
赤樱无奈,心中暗想这丫头实在心思单纯,可却也是心口如一,没有半分虚假,故也没有介怀,只轻轻笑着道:
“哎哟,你对着我们两条龙,说这种话。”赤樱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又道:“小湘湘,你有没想过,他带你来这,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苏轻缘道:“我听说了,外面大家都说是将来两军对垒,以此女为挟呢。”
沅湘道:“你瞧,你瞧,他分明就是要利用我。”
赤樱问道:“你与你族中那个大长老可熟识?”
“并不熟识。”
“这不结了。”
“什么?”
赤樱无奈摇头道:
“你不过是屠龙族连龙都未曾亲眼得见的女娃子,倘若真是要挟,当以软肋挟之。依我之见,少主这般说辞,也实属无奈之举,为了堵住外面那些悠悠之口罢了。”
沅湘思来想去,不解的问赤樱:“那你说他虏我来是做什么呢?难道真如他所说,只是因为我回去活不长才把我虏来?”沅湘又追问道:“我活的长久不长久干他何事?我可是屠龙族的人,他救我,难道就真只是发发善心了?这根本说不通嘛。”
赤樱一双媚眼闪闪烁烁的思考着,心中想到,不单这丫头好奇,自己也好奇的很呢,少主素日里行事稳重,绝不会冒然领回一个屠龙族的丫头来。究竟是何缘由呢?
赤樱坐到沅湘身边,把玩着桌上的枯枝轻声道:“我也奇怪得很,眼下,只有少主一人可以为你解答,得想个法子,至少先让你们别这样一见面就势如水火才行呢。”
沅湘撇了撇嘴:“屠龙族与龙本就应该势如水火。像我们这样才不正常吧。”
赤樱无奈看着沅湘摇头,她思忖了一会儿,目光流转忽道:“我有一计。”
“什么?”沅湘好奇。
赤樱道:“你适才不是说过你有个铃铛可以疗愈缓解伤痛么?那铃铛只认你阮家血脉之人,少主的母亲白老夫人现如今重病缠身,我觉得你或许可以用你那个铃铛暂时缓解她的病痛。”赤樱望着沅湘道:“当然,这需当你愿意才行。你若是不愿,我绝不强求。”
沅湘眉头蹙起面露难色:“现在不是说愿意不愿意的事情。”她捂住自己空空的手腕说道:“可是我的幻音铃早被那个大骗子抢走了。”
赤樱笑着:“这个不妨事,你如若肯帮,我去与少主说说便是。少主仁孝,应会应允,到时候他欠了你的情也许会告诉你呢?”
沅湘想了想,又问道:“那个白老夫人,是好的,还是坏的?”
赤樱一愣,有些不解:“什么好的坏的呢?”
沅湘指了指正翻弄蚂蚱的苏轻缘和赤樱道:“你们俩就是好的,那个白云卿和墨什么的就是坏的。”
“墨什么的?”赤樱想了想,笑着说:“你是墨滦吧?”
沅湘点点头。
赤樱盈盈笑着道:“那个墨滦确实鬼主意多了些,他们那些墨龙啊以前常年泡在黑水泥潭中长大的,诡谲多变,可若是对付敌人,少了这种龙那也是不行的。”
苏轻缘翻弄蚂蚱的手忽然顿住,瞬间感叹说话的艺术,一脸崇拜的看着赤樱,他之前一口一个你们屠龙族净惹得湘湘姐不满,可其实他也想委婉点,只可惜确实不知晓如何委婉,他感觉这个湘湘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如果过于委婉又怕她听不明白,原来“敌人”二字就可以轻易化解这个难题啊。
苏轻缘在心中感叹了一番,又低头摆弄着蚂蚱。
赤樱缓道:“至于少主,他可不坏,白夫人和少主一样,都很好。”
“那是对你们吧。反正我没看出来。”沅湘表情悻悻。
赤樱的目光深远,望着沅湘道:“妹子,记着,这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站的位置不同,立场不同罢了。倘若你总以自己为立场去分辨是非黑白,未免狭隘了些。”
沅湘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赤樱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又或者,忘了你自己。这样,看事情才能清明,做事情才能洒脱,懂吗?”
沅湘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有些懂,又有些糊涂了。我忘了我自己的身份,可别人却是记得的,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对我友善,可别人看见我都要杀要打的,我忘了我自己的身份,去救白夫人,可若是人家不肯接受呢?又或者旁人会不会觉得我假好心故意加害于那白夫人呢?”
赤樱摇摇头:
“旁人是别人,你是你,你管旁人做什么呢?我适才听你说素日尼最喜欢江湖历练,惩强扶弱,我见你古道热肠,颇有侠女之风才出此一计,你又何必瞻前顾后呢。”
沅湘点点头:
“我学着便是了。以前我未曾亲见得见过龙,只是单凭着一腔热血想着若是抓条龙回去,大长老就不会因战马丢失而开罪于我,后来在大殿上,金离夫妇得模样也让我触动过,偶尔回忆起来也会心生愧疚。我也是那天才明白,原来龙也有七情六欲,龙也有父母亲人。白云卿解释不解释我的问题,那始终是我和他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跟那个白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干系,她如果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就当是为你们做一些事情,我心里总是能好受些的。”
赤樱笑着看着沅湘轻轻提起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这就对了。”然后她悄悄叹了口气,解释半天,倍感累心,她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教个黄毛丫头怎么为人处世算得上是生平第一遭,这丫头并不聪明,甚至有些钝,可她玲珑剔透,偏不喜欢精明老练的人。
她看着面前的沅湘,忽想到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钝钝的模样,经常对着自己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思及至此,心里忽觉一紧,不论是他,还是面前的沅湘,他们看事情简单,思考问题直接,可身上分明有着别人没有的赤诚与良善。
想到那个人,赤樱的面容上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愁云。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青霄、赤炎、金离、墨滦四旗主跪在地上静候着白云卿。
赤樱自殿中进来,提起衣袍跪在他们身后。
赤炎满脸堆笑回头小声问道:“妹子,来找少主吗?”
赤樱却只是板起脸来,冷冷地反问了一句:“不然呢?”
赤炎素日里时常冷厉霸道示人,却唯独面对这个妹子多了几分忍让,可这份忍让里,却藏着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却不得人知了,他果然没有气恼,放**段,回头讪笑着道:“妹子找少主有何事?”
赤樱冷冷朗声道:“我找少主有正事相商。不便于你汇报吧。”
赤炎嘴上应和着:“自然,自然。”可脸上的肌肉却有些僵,这个丫头,越来越放肆,当着另外三旗主的面,给自己这样的难堪,眼里却已露出凶光,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他暗自告诫自己,大丈夫成大业必得不拘小节,握了握拳头,忍住怒火又回头陪了个笑脸,讪笑着说:
“少主在里面闭关毁那柄寻龙剑,你且等等,我们也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了,应该就快出来了。”
赤樱没有应声。甚至有些厌恶的看着赤炎。
面前这个与自己自小一同长大的兄长,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正因为了解,才会鄙夷,才会厌恶,一旁的墨滦瞧了瞧赤樱,又瞧了瞧赤炎,他展开折扇明知故问的笑着道:
“赤炎,你如此殷切作甚?”
赤炎忍了半天的怒火找到了目标发泄,转头看着墨滦,见他一副看自己笑话的表情,遂瞪起眼睛,厉声道:
“我兄妹二人说话,干你什么事!”
墨滦也不恼火笑了一笑:“人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他“啪”的一声阖上折扇,指着赤炎脑袋点了点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赤炎怒从心起,双拳又再次紧握:“你说什么!谁是太监,你把话说清楚!”
墨滦暗以余光瞧了瞧少主闭关的高门,故意扬声道:“赤炎,你的心思谁人不晓,你巴不得你妹妹和少主早日成婚,好壮大你们赤旗一族吧?”
赤炎腾地起身,攥着双拳挺身跨步来到墨滦面前:
“你休要血口喷人!成婚之事,乃我父王生前遗志,我不过是谨遵父王遗命而已!”
墨滦心里暗想道,你们曾经在那高山流水的好地方住了那么多年,而墨龙却生来只能在小小的黑水河里打转,原来也就罢了,可他日大业功成重新分疆四海,赤旗与少主一旦联姻,还能有公平二字么?难道说又要将我们打发到那黑水河里去。墨滦缓动折扇,皮笑肉不笑道:
“既是老王爷遗志,那为何你早不提及,偏待少主当年初登大宝你才讲?”墨滦笑呵呵的望向赤樱,又继续说:“又何况,依我看少主与你妹子好像都不情愿呢。”
“你!”赤炎被问的语结,涨红了脸,可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
金离也站了起身,拉住赤炎,一脸无奈道:“我们今日是来商议反攻之事的,你们扯这等闲事做什么?”
“非也,这反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划分四海,这可不是闲事。”墨滦摇着折扇,可余光里确是始终望向那闭关的高门,他分明知道,白云卿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
“该怎么划分,自有少主决断。”金离道。
墨滦看着白云卿闭关的高门,冷声道“那是自然,我墨旗当然相信少主主事英明,必当不会徇私。”
赤樱听得烦闷,起身欲走,转身前,目光掠过从始至终并未开口的青霄身上。
他就那样安静的跪在地上,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如同一块石头。
赤樱一时间不禁凝眉娇斥了一声:“傻子。”离开了大殿。
赤炎以为赤樱是咒他,气恼无比,望着赤樱远去的背影大吼着:
“谁傻?谁傻?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道理?”
赤樱全当没有听见,出了大殿,只身走到门外不远一座金色珊瑚旁边,她斜倚着珊瑚,目光却落在青霄的背影上再难移动了。一些往事如浮光掠过她的眼前,带着她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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