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湘捂住胸口，怔在当场。心口这滚滚的痛楚不会骗人。

纵然身为一缕孤魂，可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心口这蚀骨般的钻心疼痛。

沅湘将目光落在了白云卿的身上。

血从他的伤口中缓缓淌下，染红了铺在地上枯黄的稻草。，放眼看去，一片触目惊心。

沅湘蓦地抬起小手擦拭了满面泪痕，盘膝而坐，凝神静气，一掌推出，带着微微弱弱的光芒，光芒围绕着白云卿的周身，血止住了。渐渐的，白云卿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血色。

白云卿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瞬，他自朦胧中醒来，依稀望去，见沅湘正为自己渡着真气疗愈。

他紧紧握住双拳，痛苦地摇头，几近渴求的目光望向沅湘，无声的口型依旧重复着：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沅湘收了真气，贴近牢笼，两个人隔着冰凉的铁牢两两相望，沅湘当然明白他此时此刻生不如死的心情，沅湘摇着头颤声道：

“生命珍贵，你怎么能轻言寻死。”

白云卿苍凉的笑了，这句生命珍贵，她却还是记得。

他幽邃的目光望向沅湘，她适才动用了本就不多的仙气渡给自己，眼下，这所剩无几的一缕孤魂看上去若有似无的。

她依旧还是那个傻丫头。

可看看自己，如今却已成为了一个废人了。

他深深的凝视着沅湘，须臾，慢慢的将目光移开，缓闭双目，如同一具冰凉的死尸。

沅湘一双小手紧紧攥住栏杆道：

“我听大师父和我说，这个铁牢名为锁仙牢，人,鬼,神统统都进不去，锁在里面的也一样出不来，除非得谢风尘解咒。可你也看到了，谢风尘适才跟疯了一样，我想，他不会为你解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可还知道别的法子？”

沅湘即使头昏难忍，可却依旧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她凝视着白云卿，可白云卿却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眸都不曾抬起。

沅湘道：“你不要灰心，我一定会想个法子救你出去的。”

这一次，沅湘见得白云卿伏在地上，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瞬，隔了半晌，他抬起眼帘，注视着沅湘，他的脸色苍白，神情一片悲怆。

沅湘不会知道，当日里，白云卿只身前往魔界，那一刻，他明知自己耗费了仙法炼魂，已经不是谢风尘的对手，可他却还是来了。

龙族之王已是青霄，蒙冲已死。即便蒙冲再欲与谢风尘反天庭，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再与自己毫无半点关系。父亲当年所造诸恶业他替他赎得干净，振兴龙族，重归四海，走到了这一步，隐忍了这么多年。

他终于能洒脱的做回自己。这一次，为了她，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当日里，密林深处，群龙下跪，他只能远远注视着她的背影远去。

这是他一生之中最为后悔的事。

后来，她看着她死于蒙冲手中，那一刻，对他而言，犹如山崩地裂。

他撕心裂肺一样的痛。

她明白，自己背负着屠龙族女人的身份，活着一天，就会永远是他的软肋。

所以，他明白，她的死，是为了重生。

可当谢风尘手起刀落的一瞬间，还是削掉了白云卿的所剩无几的希望。

他想到过死，却没想过被折辱至如斯地步。

而他此时此刻拖着残废之躯，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是为了听她说一句幸福，他待她很好。

那么，若是这样，足矣了吧。

白云卿的双眸暗淡无光，他无声的口型却执拗的重复着那一句：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沅湘心中一痛，摇头道：

“我不会杀了你的，你认识我，是不是？我根本不是你害死的，是不是？谢风尘在说谎，他们都在说谎，我分辨得出来。”沅湘说到这里，已经虚弱得浑身无力了，她却依旧凝视着白云卿，缓道：“我会救你，我会想办法的，你相信我，不要说死，我会想到办法的。”

话音未落，沅湘就昏倒在了原地。

白云卿见沅湘昏倒，身子一颤，死命的朝着沅湘的方向爬去，他双手艰难的支在地上，浑身因为疼痛而愈发颤栗，他身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牵动再一次涌出了鲜血。

他顾不得这些，只是嘶哑着开口，囚牢里关押着的囚犯，谁也听不懂他在低吼着什么。

修长的手终于够到了沅湘的一双小手。

他颤抖的握住沅湘的小手，紧紧的握住，泪水夹杂着脸上的血水一齐淌下，他发丝蓬乱，一身血污，浑身颤抖着，望着沅湘，痛苦的绝望的低吼着。他空空的嘴中发出着模糊不清的言语。

他或许是在试图叫醒她。

或许是在咒骂自己的无能。

又或许他只是想问一问她，值得么？

值得么？为了我这样的人，葬送了卿卿性命，到头来，被罐下了孟婆汤，忘了红尘，只剩了一缕孤魂，怎么还是会这样为我奋不顾身。

而这低吼声，惊动了门外驻守的罗刹卫兵，两个罗刹卫兵跑了进来，见沅湘昏倒在地上，匆匆想将沅湘扶起，可白云卿依旧死命的抓住沅湘的手，他的双目泛着红红的血丝，仿佛这是他此生最后的一丝执拗。

“小畜生！快放手！”罗刹卫兵狠狠地踩了白云卿的手腕。

而他，依旧不放。

“找死是不是！”罗刹卫兵踩住白云卿的手腕，拧动了一脚，以更大的力气死命的踩住，白云卿依旧低吼着，紧紧抓着沅湘的手腕。

另一个罗刹卫兵抽出腰中明晃晃的长刀，寒光一闪，冲着白云卿的背后刺了一剑。

一旁的罗刹卫兵道：“别杀了他呀，魔君有令，要留他活口。”

“你放心，我刺的不是要害，他死不了。”他话音未落，白云卿却已昏了过去。

沅湘就这样被两个罗刹卫兵抬回了房间。

她昏睡了许久许久，直至睁开眼帘，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躺在床榻上。她见着谢风尘坐在自己身前。

沅湘侧过头去，沉声道：

“魔君大驾光临，不知道是为何事。”

谢风尘冷声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沅湘心里一紧，生怕这个“好消息”与白云卿有关，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霍地回首看向谢风尘道：

“什么好消息？”

谢风尘面色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是平静的说：

“你如今已得了人身。借尸还魂，你已经可以重生了。”

沅湘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不再似之前般飘渺空灵，一呼一吸间极为真实。

她坐起了身，靠在床头，伸出两只小手自己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看向谢风尘道：

“是你帮我的？”

“不然呢？”谢风尘反问道：“难不成会是那条小妖龙么？”

沅湘的一双小手搅动着袖口，隔了半晌，极为小声的问：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上一世，是如何认识的他？”

房间里极为安静，沅湘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她不再说话，垂下眼帘。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是谢风尘先开了口：

“鱼儿，自你醒来以后，从未问过我，我们是如何认识的。”他将我们二字说得极为用力。

沅湘一怔，看向谢风尘，却见他面上极为罕见的浮现了哀愁的神情。

谢风尘凝视着沅湘，沉声道：

“我们也曾花前月下，我们也曾海誓山盟，我们甚至也曾生死与共。可你从未问过，未曾问过我一句。”他顿住，眉梢眼底哀愁的神情更为深重：“你不好奇么？哪怕是半点好奇都没有么？为何你会对那妖孽好奇，可怎么不对我们的曾经好奇呢？”

沅湘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有些茫然无措，低声道：

“我...我确实没有好奇过。我也不知道是为何。”她看向谢风尘，犹豫了半天，才缓缓道：“你有时候，让我觉得害怕。”

“害怕？”谢风尘一怔。

沅湘点点头。极为轻声的说：“他们都怕你。”

谢风尘：“他们是何人？”

沅湘道：“就是大师父，二师父，还有这里的罗刹鬼，还有白骨头，还有那些侍女。感觉他们都很怕你。”

谢风尘：“所以，你也就跟着怕我了？”

沅湘挠挠脸，不敢看向谢风尘：

“倒也不是，是你总是让我看不明白，你说有我陪你身边就够了，可为什么你还要打仗，要对抗天庭呢。我想不明白，你有时候心情好了就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感觉你的眼神都是凶巴巴的。”

谢风尘叹道：“可你知道不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沅湘看向谢风尘。

谢风尘道：“我所爱之人，心心念念都是那条小妖龙，我的心情，怎么能好？”

沅湘看向谢风尘不禁问道：“你真的爱我？”

谢风尘看着沅湘，微微颔首。

沅湘低声道：“你若真的爱我，那怎么我求你的两件事，你却一件也不答应呢。我劝你不要对抗天庭，你说会好好想想，可我看得出来，你是在敷衍我。”沅湘看向谢风尘：“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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