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美人所化的舞女跌落台上惨叫。

一众客人魂兮归来。

有个心急的第一排客人，急急扯下红纱，奔向台上，想要查看美人情况。

大概也存着借机摸摸小手搂搂小腰的心思。

只是……

“啊！”

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声陡然响起。

看到那美人此刻的模样，浪客连滚带爬的后退。

先前千娇百媚的舞女，此刻已然变成本真的模样。

森森白骨。

长长狐尾。

但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创，白骨开始生出细密的裂纹，狐火也黯淡无光，犹如风中之烛，惨淡飘摇。

万丈春意顿时化为流水，让他如坠冰窟，如在地狱。

太吓人了。

见到这画面，其它客人也都炸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又木又软的鸡。

刚才看得就是这玩意儿？

二楼。

一个身穿青衣的道士，身材修长，长发飘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此刻一跃而下。

他手中掐着法决，神念暗涌，收了台上白骨，然后朗声解释。

“诸位贵客莫慌，此乃，狐骨魅，本道机缘巧合之下，将此凶收服，又见其天性妖媚，所以送入我长安青楼，以博各位大人一笑。”

“本也就是区区幻术，只为怡情，并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只是没想到，在场有高人，破了我的幻术，现了这小妖的本体，倒是惊扰诸位了。”

道士声音清朗，有种定魂安神的效果，使得人心一定，再加上那白骨也被收，场上逐渐安静下来。

扭着屁股的几个老鸨出来安抚客人，送酒送果盘。

姑娘们也媚态更盛，用温暖抚慰人心。

这场小小的事故，已然被消弭于无形，成为谈资。

刺激。

当真刺激。

对于勾人的女鬼或者吸人阳气的狐妖，常逛青楼的老色胚们，大抵心态复杂，很想尝尝那欲仙欲死的滋味，但又怕真死了。

现在爽也爽了，也没后遗症，反而莫名有种白嫖的快乐。

值了。

……

“两位道友，打扰。”

青衣道士走向楚尧这桌，恭敬做个稽首，开口招呼。

刚才他能清楚感觉到，造成狐骨魅意外的，就是这俩人。

年龄大点的这个还好。

不过是个半步入门的野生修士，有点小手段，但不足为虑。

真正让他感到敬畏的，是这个身穿白衫的年轻人，神魂肉身浑然一体，诸邪不侵，白骨魅只是小小撩拨了他一下，现在已然神魂尽散，气若游丝，离死不远。

“道友……请坐。”

铁捕头开口说道，带着几分谨慎。

毫无疑问这道士是个高人，肯定比自己高。

铁捕头知道，法术千般，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都源自于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法。

能驱使妖物的，便是地煞七十二法中的“驱神”之法。

驱神法，从入门到精通，分别是五重境界，通幽、招魂、拘鬼、控妖、驱神。

得先通幽，能看得到妖物鬼物。

往上是招魂，将走散的三魂七魄，以香火之力呼唤回来。

再往上拘鬼，以法门手段，强行将鬼物抓起来。

再上，才能控有肉身实体的妖物。

最后方能驱神，驱使山神土地、黄巾力士等人间正神。

自己只在“招魂”的第二层，而这道士，至少是第四层的水平。

铁捕头不敢大意。

……

“小道李玄，长安人氏，因自小仰慕道法，遍访名山大川，虽不入仙门，但也有了几分机缘，习得一些小手段。”

“至于这狐骨魅，只是机缘巧合所得，毁了便毁了，不必在意。”

“能结识二位，便是今日之幸事。”

道士李玄主动自我介绍，并提前说明来意。

他游离江湖多年，为人处世极其稳健，深知说话开门见山很重要。

万一被当成为狐骨魅寻仇的，难免被高人不喜，多生波折。

听到这话，铁捕头心中安定几分。

“本人，铁正威，乃是长安城的捕头，也是不入仙门，侥幸学得几手道法，偶尔听闻此地有高人，特来寻访。”

铁捕头通名报姓，姿态也很谦和，心存结交之意。

“原来是庇佑一方平安的捕头大人，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李道长才是真高人。”

两人相互试探过彼此，心中都有了底，相互拍着彩虹屁，然后齐齐看向楚尧。

只见楚尧面无表情，神情肃穆，眼神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怒意。

铁捕头一愣。

这小老弟什么情况？

刚才不还好好的嘛？

李玄则是心中陡然一凛。

糟糕。

高人似乎已经生气了。

听完这两人自我介绍后，旁边的润娘有些摸不清楚情况，缩着身子不敢说话，只是轻轻碰了楚尧一下。

两人问话，楚尧不回，难免失礼。

楚尧这才恍然醒来。

看到桌上多了个人，却没心思理会，朝铁捕头拱手：“铁大哥，我心有所悟，先走，明日再找你细聊，失礼了。”

说完，楚尧拉起润娘，起身就走，又几分焦急之意。

“帮我找处安静的房间。”

楚尧随口说道。

润娘当即挽着胳膊带路。

桌上两人脸色微微凝滞。

心有所悟？

铁捕头摸不着头脑，悟到了什么？

李玄却是面色微微一变，悟……悟道？

他呼吸都不由急促几分。

死死盯着楚尧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二楼。

……

进了一处房间。

润娘关上门，有些不解的看着楚尧，不知他什么情况，但见到楚尧一副真有急事的模样，也不敢多问。

倒茶倒水，小心伺候。

楚尧压根没理会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目凝思。

此刻。

脑海中翻天覆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是一个故事。

准确来说，是那狐骨魅的人生。

而且，不是一生一世，是三生三世。

第一世。

她是生长在天庭瑶池畔的一朵芍药，吸收天地灵气，久经日月精华，得以产生灵智，但却始终无法化形。

一日，某位镇守南天门的小卒，不知为何身受重伤，路过她所在的花丛时，一口鲜血喷出。

借着这口血，她得以化形，成为花妖，又被王母看上，侍奉左右。

只是……

心中却时常挂念着那位赐予她肉身的小卒，经常在他值守时，跑到南天门偷看，却不敢露面，只有在他瞌睡时，凑上前去，心惊胆战的靠近，送来一缕花香。

然后满心自喜。

后来胆子大了，偷偷捉弄，在小卒走过的地方，都会有芍药盛开，一步一花香。

时间一长，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小卒知她爱慕之意，却限于天条，不敢轻举妄动。

每次值守，见她过去，便大声呵斥，驱赶。

久而久之，芍药求而不得，积郁成疾，香消玉殒。

这是王母最心爱的小婢女，乍然消散，必有蹊跷，一查，便知缘起小卒，于是被剥夺神位，贬下凡间，再入轮回。

……

第二世。

在大唐以西不知多少里，有一处沙漠中的绿洲，绿洲中有一小国，名为楼兰。

楼兰国主有个最心爱的女儿，得名丽珍，从小就生得天姿国色，被当成掌上明珠。

在丽珍十四岁这一年，楼兰国来了一位年轻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白衫长剑，吸引了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儿上街观看。

于茫茫人海之中，丽珍一眼看见了他。

从此，便魂不守舍，害了相思，日渐消瘦。

国主百般询问，这才得知，于是下令召年轻人入宫，考教之后，才知年轻人来自大唐上国，人品又善，学识又渊博，谈吐也不凡。

于是下令赐婚，成了驸马。

几年过后，国主驾鹤西去，驸马成了国主，和丽珍堪称神仙眷侣。

只是……却始终没有子嗣。

一次偶然之下，丽珍悄然发现，自己的夫君，竟然是一只狐狸！

长着九条尾巴的天狐！

而这满城的人，满国的人，在这几年间，也已然被他彻底吞噬，或沦为行尸走肉，或肉身被狐灵占据，成为狐国。

悲痛欲绝，瑟瑟发抖，她不知如何应对，正犹豫之时，却已然被夫君发现。

夫君痛下杀手，她全身血肉被啃食干净，只剩森森白骨，遗弃于黄沙大漠。

而在吃完她之后，天狐夫君也似乎触犯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禁忌，被九天雷劫落下，湮灭成飞灰。

满国妖狐，也尽数被天雷劈死。

……

第三世。

她天生不凡，算是上好的灵性炉鼎，再加满腔怨气未散，森森白骨，不知过去多少年，渐渐产生了一丝灵性，沦为骨魅。

忘却了前尘往事，成为一只只靠本能生存的小妖。

吃过不少人，行走的商旅，过往的行人。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

大漠之中，来了个年轻人，自称李玄，是个斩妖除魔的道士。

他重创了骨魅，将其降服，收为玩物，走过很多地方。

看过雄伟的山，跨过壮观的河，也一起见过瑰丽的晚霞，和大漠的孤烟。

一路带到长安城。

直至今日，神念碰触到自己，彻底陨落，消失于天地之间。

而李玄到她死，都全然不知她的前世今生，也不知自己的前世今生。

三世缘满，尽为虐恋。

……

这样的故事，让楚尧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由想到八个字，众生皆苦，有情皆孽。

顺势想到：

难道，这就是……因果？

天地烘炉？

万物刍狗？

那自己在他们这段三生三世的因果中，又算是什么？

最后的……因果终结者？

捉刀人这一脉，人间斩头颅，三界斩因果？

楚尧心中隐隐冒出这些猜测，却不敢确认，因为样本太少，无法证明。

而且，这又算是什么能力？

他思绪纷飞。

……

咚咚咚。

这时，有指节扣动木门的声音，轻轻响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