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身青色小厮服色,带着帽子,脸上一副谦恭的表情,似乎是崇拜地望着自己博学多才、挥斥方遒的主人。
他一下子被茶呛住了,拼命地咳嗽,崔宁尽职地帮他擦着洒在前襟上的茶水,他一把推开她的手,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王益还在这里呢!
王益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变故,顺着崔明举的手看向那个小厮,他的心好象停了一拍!
“是她!是她!”
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还在豆蔻初华的年龄,一如当初在清河初见时。
那时,家里为了和崔家继续维持姻亲,为他求娶崔家一位嫡女,名唤崔敏,他作为未来的崔家女婿,到崔家送节礼,偶然见到了崔家长房一家人。
其实初见并不惊艳,再见时,刚好听到她和父兄谈起了朝廷对瓦剌的用兵方略中的不足之处,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谈论起朝政来如数家珍,信手拈来,见解切中要害,他顿时被她风趣豁达的性格吸引,可惜匆匆一面,就再也难有机会再见了。
世家男女大防的规矩森严。他曾经为了能有机会见他一面,寻找一切到崔家拜访的机会,甚至派人打听她的出入行踪。但有时即使知道她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甚至可以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但就是找不到可以看到她的理由。
这种相思不得的痛苦持续了很久,他想尽办法退掉了和崔敏的亲事,但从此也没有理由再到崔家拜访,而且退亲之后,他几乎没有可能再娶到崔氏女,为此他殚精竭虑地想了很多办法,而且奇怪的是崔宁也一直没有定亲,仿佛是在等着他似的,这让他有了无限的希望和信心。
终于在一次朝廷纷争中,他说服了家族,鼎力支持在疾风狂澜中的崔家,在崔家族长的主导下,他的父母成功地为他向崔宁的父母求亲,但不知怎的,崔家一直拖延着成亲的日子,本来那时他们早就过了适婚年龄,可是崔家总是可以找出各种理由推迟婚礼的时间,直到崔宁后来一病不起,最后去世,他也始终没有机会向她问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知道她喜欢王羲之的狂草,喜欢看游侠野史,爱看远山的日出,喜欢女孩子很少会喜欢的胡辣汤,却无法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嫁给自己,这是花多少钱都打听不来的,这份不甘支持着他又度过了漫长的一生,死后却发现自己重生到了一百年前,他还是王氏未来的宗子,却是另一个新的人,时机正好在王家和崔家正要议亲的当儿,他马上以打算入仕途为由,说服父母将来为他在京城择配,停止了议亲。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打听到崔氏也有个嫡女名叫崔宁,这让他欣喜若狂,马上追随崔氏入京的一行人来到京城,甚至他还暗中打听了她兄长的一切喜好,本来他没有想到会在第一次拜访中见到这位崔氏女的,可老天爷是眷顾他的,他终于证实到她就是她了。
眼前的她,显然已经不认识他了,不过就是在前世,她也认不出他,因为对于她来说,他一直是个陌生人,可是这一世,他绝不会让这一切重演,他要走进她的生活,让她看到自己的风流倜傥和卓尔不群,他既可以去陪她看遍天下胜景,也能和她指点江山,一醉方休。
短短的一瞬,王益心中已是万念闪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适时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询问似地望着崔明举,崔明举还在斟酌措辞,崔宁已是大方地行了一礼:“崔氏五娘拜见世兄,五娘失礼,让世兄见笑了!”
王益忙还礼不已。
“世妹过谦了,是愚兄唐突了!”
“五娘刚才听到世兄谈到安西守将刘崇仁对于瓦剌的经略,小妹不才,也有自己的见解,近几年瓦剌局势的恶化,实际上是源于一直以来朝廷经营安西的策略有失,非刘崇仁一人之过!”
果然和当初的情形一样,只不过这次,自己成为谈话中的一员。
“愿闻其详!”
“国朝初年,安西虽然被纳入了大周管辖,可境内汉人数量实在太少,实际上实行的仍然是“以夷制夷”的羁绊制度,而目的便是为了牵制实力仍然强劲的鞑靼诸部。太宗之后,安西便开始逐渐脱离掌控,瓦剌人慢慢崛起了!”
“历代虽然多次向安西进行移民,但由于当地生存条件太过恶劣,百姓根本无法适应,由于无法改变瓦剌人和汉人的比例,安西的官员主要还是由瓦剌人担任,而且实行的是军管制度,大周在当地并未设置郡县,朝廷政令也无法到达,最终瓦剌成国,这才是国朝运营安西失败的根本原因,杀掉刘崇仁一人又有何用呢?”
王益露出激赏的神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世妹虽是闺阁女子,却心怀天下,实在是我等须眉汗颜啊!”
一旁的亲哥哥一时还插不上嘴,只好摆着兄长的架子,板着脸说道,“五妹,你还不快速速退下,成何体统!”
崔宁冲他白了一眼,嘟囔着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就是想听你们聊聊天嘛,王大哥也是不是外人嘛!”
瞧瞧,这妮子,真是见面熟,这会连王大哥都叫上了,再过一会,他这个亲哥的话都不要听了,怪不得圣人们要把女子关在二门之内的,呵呵。
谈天说地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上午的时间倏地就过去了,临近中午时,王益婉拒了主人家留饭的邀请,第一次拜访还是略微矜持一下为好,能和崔宁一起相谈已是主人家以通家之好的待遇对他了,当然崔宁年龄尚小也是原因之一,总之,他不可僭越太多,坏了他在崔明举心中谦谦君子的形象,因此,他很坚决地推辞了留下来吃饭的邀请,只是相约崔明举沐休时,去他的住所,一起鉴赏他带来的一幅《富春江秋景图》,此乃前朝书画大家范衡水的真迹,崔明举最爱他的画,这是王益早就打听好了的。
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崔宅,走到巷口,王益又回头望了望门前的那棵老槐树,觉得心中的喜悦再也压抑不住,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