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狼藉，尹华没了收拾的心。那被他们吃完的残根剩饭，就那么零零散散的蜗居在碗碟之中。将每个碗中零星的剩余拼凑，也无法在拼凑出尹华心底那份早应该看明白的期待。

她走进厨房，看着挂在墙壁上泛着白光的利刃，目光在它们的身上来回游走，像是在挑选一场命运的终结方式。最后，她取下挂在最右边的那把水果刀走进了卧室，连带着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她走到床边，看着吴斌因为酒气而泛红的睡颜，听着他熟睡的呼吸声，她感觉到这个房间的一切都处在静默之中。

吴斌多年来虽未劳作，可他那张容颜却呈现出与她同样的老态，那是因为常年熬夜、不规律的作息导致。如果说生活是一场荣辱之战，无疑在这场战争之中尹华给自己颁发了合格的奖章，而在她的心底，吴斌连评奖的资格业已失去。

他的苍老，是在嘲讽自己这些年的无为与荒唐。

她的苍老，是在见证自己这些年的麻木与辛劳。

若是让他人来评价，或许对于尹华在付诸怜悯的同时，也会脱口可怜。亦如楚辞当年曾对她说的那般：“小姨，我已经帮过你，可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

“我只是担心成宇。”

“可惜，你的担心不但救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楚辞那日的言语，此时再想起，她只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当真是一场笑话。

阳光穿过窗户，将尹华手中的利刃反射出了一道刺眼的光亮，恰好落在吴斌满是沟壑的脸上，在那一条条沟壑里面，尹华看见的是这些年来她每走一步的艰难，看见的是自己的愚蠢。她顺着沟壑的痕迹，一点点的寻觅过往，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的结合，幡然察觉，似乎这一切在最初都是一场迷雾。

她原本有前车之鉴，可终究还是赌上了生活里面的所有幸运，结果为自己换了一场覆水难收，也彻底将女儿推向无望的炼狱场。她恨吴斌吗？

是恨得。可她最恨的是自己，最怨的也是自己。身为母亲，没有及早的察觉女儿在成长之中家庭所带给她的伤害，甚至还将这样一份自己招来的伤害一次次的推到女儿面前，让她替自己清洗、包扎伤口。

她是女儿，他是父亲。在两者之间，照顾与疼爱应是相辅相成的。可她知道，吴倩茹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父爱，哪怕只是一时兴起，哪怕只是一个微妙的瞬间。

然而，吴倩茹却一直因为心疼母亲，从小便替她承担下了这个家庭的重担。在忙着自我成长的道路上，还不忘一次次的为她宽解生活的苦楚，只求能换她不多的舒心笑容。

尹华手中的刀在慢慢靠近吴斌，她心底并不是没有害怕，可那强压在生活里面的绝望正带着她的手在进行一场最愚蠢的反抗。

刀落在了吴斌的脖颈处，就在此时吴斌向左翻身，尹华担忧自己会惊醒了他。索性直接加大了自己握刀的力气，狠狠地向吴斌的颈动脉割去。顿时，鲜血顺着吴斌的身体淌落，她看见吴斌的身体在昏迷之中微微挣扎了两下，便停止了动弹，连带着停止的还有他的呼吸，以及她生活的结束。

她没有了害怕，拿着刀打开了房门，走到客厅。她看着吴成宇，自己曾倾注了所有希望的儿子，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想起了自己从护士手中接过他时的模样，那般可爱。

她用自己的爱将他抚育长大，看见他走出人生的第一步，听着他叫出第一声妈妈。那个时候的吴成宇，带给她的是多么大的感动，仿若即便世间万难摆在她的面前，她也有能力跨过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压在她生活里面的万难，便是这位曾给予她满心欢喜的儿子。她却无法将他丢弃，只因她心底始终无法学会将对他爱的情感转变为怨与恨。她怨他成天无所事事，恼他不懂体谅母亲，却恨自己无法斩断与他之间的母子之情。

虎毒不食子，自然尹华不会伤害吴成宇。她手中的刀自然也不会落在吴成宇的身上，她在吴成宇的耳边唤了两声，声音很柔，可吴成宇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却直接惊恐的坐起了身。

此时的尹华是他从未见过的，她在笑，笑容很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深处在幽暗的环境下，手中只有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火，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紧紧地将他桎梏住的那种惊悚。

当吴成宇的目光落在尹华手中还滴流着血的刀上，他只觉得自己酒意全无，脸色是他无从得知的卡白。而一向温和的母亲恍若在瞬间变成了恐怖片里面的女鬼形象，他颤颤巍巍的唤了一声：“妈。”

尹华则是一脸平静：“我把你爸杀了。”

吴成宇没有想去探寻尹华话语的真实性，他的第一反应是用双手紧紧地护住自己：“妈，你不会也想要杀我吧？”

“你是我儿子，我养了你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尹华冰凉的手指落在吴成宇的脸上，加深了他内心的恐惧与慌乱。

“妈。”吴成宇觉得自己除了这个字再也发出去其他的声响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这是出于害怕的泪水，而不是出自对于自己荒废岁月的悔恨。

尹华将吴成宇揽进自己的怀中，语气有着如同小时候的温柔，也有以往没有的严厉：“妈妈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妈妈把妹妹交给你了，你要帮妈妈照顾好她。”

吴成宇只是连连点头，对于尹华的话，或许是听进去，也或许是没有听进去。

在尹华离开家里之前，她说：“成宇，如果让我知道小茹有闪失，妈妈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吴成宇对着尹华离开的身影，像是预感到这似乎是一场决绝。他冲着尹华的身影，大吼道：“妈。”

尹华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笑容是尹华留在他记忆之中最明媚的那道笑容。他不懂，本是让人愉悦的想起，为何重现带给他的却是恍如隔世的针刺的疼痛。

他连忙从沙发上下来，拉住尹华：“妈，你要去哪里？”

“妈妈累了，想要歇歇了，不想再照顾你了。”

吴成宇拉着她：“妈，我不要你照顾我了。从今以后，我一定改，你别走好不好？”

尹华推开吴成宇，摸着他的头，双眸间是泛着猩红的怜惜：“成宇，照顾好小茹。”

“妈。”吴成宇凄厉的呼唤，变成了一把刀，刺在了尹华的身上，将她离家的每步都撕扯出了悲痛欲绝的模样。

自从尹华离家之后，吴成宇一直坐在客厅，他闻见了血腥味，可不敢挪动脚步往卧室而去。他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面，头脑中是一片空白，甚至在警方走进家中，进行了一番取证，随后将吴斌的尸体带走，他都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面对警方的问话，亦是没有半个字的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