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
这是二审开庭之前,吴成宇去看望尹华,她看见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泪流满面的脸上,是那份迟来多年的欣慰。
她问吴成宇:“你恨妈妈吗?”
吴成宇摇头,有些不太敢看尹华。不敢,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怨恨。他没有太多的话语要倾诉,沉默成为了他的代名词。如今不管独自在家中,还是洗车行,他似乎变成了只会做事的哑巴。
吴家,不再是过去的脏乱,它变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就连邻居偶尔看见了,都不免对吴成宇的改变生出几分赞赏的目光。可对于这改变背后的缘由,或许是出于对尹华的同情,大家在谈起之时都不免一阵唏嘘。
吴倩茹不愿再回家。在心底,她是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傲气,自然不愿回家面对邻居落在自己身上那或可怜或打量的目光。她将自己封闭在学校里面,也不再去兼职,似乎不管走到哪里,总觉得身后有一双双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在心底,为她贴上了杀人犯女儿的标签。
吴成宇去学校找过她,说尹华想念她,还询问她是否有钱花?这是身为哥哥的他,以往都不会存在的行为。
她没有感激,有的是满腔的怨恨与怒火。在她的心底,是吴斌与吴成宇摧毁了尹华,让她的坚持与努力失去了支撑。
就如施诗所言,在这出家庭悲剧里面,她就是一位胆小鬼。她不愿去正视,甚至不愿再走进拘留所看望尹华。就如同尹华送她入学时,面对母亲的那份卑微,她放弃了宽慰,进行了一份成全。
后来想要利用自己怀孕一时,向男友开口借钱,这更是她心底那份懦弱的呈现。可听着男友言语的污秽,她有深觉自己受到了比身体更深层次的伤害。她成不了施诗,因为没有学会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去撑起生活里面的破碎。
吴成宇与她不同,一直以来,学生时代,他在校成绩不好,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出身社会,又是问题青年。这些年来,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从未更改过,自然面对他人的非议,早已将自己修炼成了铜墙铁壁,颇有刀枪不入之态。
尹华的举动,给了他震撼,那是一种从内心惊起的恐惧。可当这份恐惧慢慢溃散,他或许会觉醒,或许会继续放纵。这两者,握在当事人的一念之间。
这些年来,他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胡作非为,将自己的人生栓在了一根细细的钢丝之上。他不担心自己会摔倒,因为他知道尹华始终站在自己的周边,那双苍老的手会牢牢的将他安全的守护。
然而,当他看见这双温柔的手,拿着尖锐的染着鲜血的刀。他感觉到自己脚下踩着的钢丝被它所斩断,他顺着高空,一点点的跌落,他无法启口呼救。因为尹华亦是自身难保。
坠落的过程之中,他惊恐的双瞳,努力的找寻着两旁的植被,想要抓住某支强硬的枝干,来拯救自己于粉身碎骨的结局。终于,当他稳稳的落在树杈之上,劫后余生之感将他侵袭,他的泪落在空旷的山谷之中,那是尹华多年来期盼无回应的寂寥,也是他一响贪欢的沉痛。
自家里出事以来,他想起过吴斌,可每次的想起就如孕妇生产时那般,不同的是,宫口的裂开,阵痛的加深,那是在缩短自己结束疼痛的时间。可于他来说,这就是一场无止尽的拉锯战,仿若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具腐尸,每次与过往与吴斌的相遇,就似有一把勺子在挖空他的身体,来换取这场永久的刻骨铭心的顿悟。
葬礼,奶奶打过电话,见他没去,他背负了不孝之名。他在电话里面听见奶奶对于自己的责骂,没有进行任何回答,只是待奶奶发泄完,默默的挂了电话。
以往,尹华在身边之时,他总是编着无数的理由想要逃离她,或者将她从自己身边支开。如今,他总是会在下班之后,不知不觉走到拘留所,即便无法探望,往那里看上一眼,也是一份慰藉。
悔恨!
他无数次的在心底对自己说,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不会对母亲的操劳视若无睹,也不会将母亲对于自己的疼爱视为理所应当。然而,一切的想象都是昨日黄花。如果他还不能懂得抓住眼下的时光,就如楚辞所言,尹华的牺牲当真是愚蠢与无用的。
吴成宇工作很努力,才到洗车行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便有客户上门主动要求他为自己服务。当他第一次接受到来自客户的赞赏与信任之时,他双目泛红,那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欢喜。那不是买彩票中了五元钱的虚无,也不是麻将桌上赢钱的空洞。这份欢喜是真真切切的充实。
而在洗车行与大家的相交,也不再是如同与以往那些朋友之间谈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大家都成为了自己假象世界里面的英雄。在这里,他们谈论很少,可每一句话,每一份笑容都是让你觉得暖心而又踏实的存在。
或许,这刻,他才悟出的生活该有的色彩与滋味。那不是天马行空,也不是画饼充饥,那是每步都踩在泥地的认真与努力。
吴成宇吃过午饭,便跟组长请了半天假,兜里揣着上月的工资,不多。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很厚实。
对于尹华一案,周淼在当日庭审结束,便给他去了电话,说明了案件结局。在他意料之中,故而他也未曾多谈,回来也未作其他询问。
可当周淼带着吴成宇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时,他是有惊讶的。
吴成宇穿着黄色的洗车工的工作装,尽管来时已经做过修整,可仍然可以窥见这身衣服的污泽。然而,他以往涣散无光的眉宇却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明亮。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看着走进来的两人,周淼道:“楚律,我看见他在前台,就把他带进来了。”
楚辞微微点头,随后起身引着吴成宇走向休息区。他自然的落座真皮沙发,更显吴成宇的拘谨。
拘谨,是因为害怕自己身上的衣裳弄脏沙发。尽管楚辞开口让他坐下相谈,可直到两人结束谈话,吴成宇仍旧是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