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琬忙上前扶住他，“爷爷，您有什么话躺着说就好。”

“不碍事，小琬，你坐。”

苏小琬依言坐到他旁边。

周宜瑶对他们说：“你们聊着，我去外面。”

周老爷子点了点头。

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苏小琬望着周老爷子，以前的他虽已是耄耋之年，可身体硬朗，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如今看到他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苏小琬莫名有些心酸。

“爷爷，您还好吗？”苏小琬握住老爷子的手，真诚地问道。

“小琬，爷爷没事，你不要担心。今天我找来，是有话要对你说。”

“爷爷，您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小琬，这次爷爷住院，不知道还能不能健健康康地出去？爷爷这辈子戎马一生，活到现在，也算是了无遗憾，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黎光。黎光那孩子苦呀！”

说到这儿，周老爷子眼圈已经泛红。

苏小琬听得也难受，周黎光在周老爷子的心目中，那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小琬，当年……当年……当年黎光只所以离开你，是因为他不想拖累你……”

时间回到六年前，疫情全面爆发之前，还没有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

其实已经有很多感染的病人了。

作为离重灾区春城最近的宁城，情况自是不容乐观

那一年冬天，周黎光所在的医院收治了很多的感冒患者，所有人都以为是这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流感。

很多重症病人出现了肺部方面的问题，被转到了周黎光所在的科室。

褚主任带领周黎光和莫非他们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也没有找到可以借鉴的病史。

周黎光每天吃住都在医院里，病人越来越多，有个别医护人员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他们医生开始怀疑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

周黎光找到褚主任：“主任，最近几天我观察了我们医院收治的病人，发现大家情况类似，初始症状跟感冒差不多，过两天肺部会出现问题，我觉得这种病有极高的传染性，我们医院应该采取必要的防护措施，要不然，病人只会越来越多。”

褚主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表情凝重，“黎光，你说的问题我也注意到了，他们传染科那边已经上报了院领导，院领导非常重视，应该很快会采取相应措施的。”

“主任，肺部感染的患者，我们还没有找到特效药，治疗难度非常大，所以，现阶段，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一点是预防，减轻感染的风险，减少新增病人的数量，我们才有精力全力救治患者。”

医院已经人满为患，走廊过道里都住满了人，他们医护人员有限，每一个人几乎都是二十四小时无休了，可还是人员紧张得要命。

很多患者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轻症被生生拖成了重症。…

周黎光和莫非急得嘴巴上全都是泡。

幸好几天之后，有传染病方面的专家预判出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新型病毒，全国上下齐心协力防控疫情。

从其他轻灾区抽调了专门的医生来援助他们这些重灾区，并且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春城新建了几所医院，可以及时收治病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其他没有感染的居民，全都采取居家隔离的方式，一时之间，宁城如同一座空城，街道上空无一人，超市、商场、剧院等等全都关门歇业。

苏小琬也蹲在了家里，每日收到苏小琬信息的时候是周黎光最幸福的时刻。

可他连给她回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每每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周黎光才有空看一眼手机，为了减少被感染的风险，他们每天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穿脱很不方便，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干别的。

怕苏小琬担心他，赶紧跟她报一声平安，然后嘱咐她乖乖待在家里。

忙碌的时候还好，夜深人静偶尔清闲的时候，蚀骨的思念折磨着他，周黎光只能咬牙挺着，谁也不知道这场战役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们医院所有的医生护士全都待在医院里，累了靠着墙歇一会儿，困了躺在地上睡一觉。

为了节省防护服，经常长时间不吃不喝。

这个时候，只能把儿女情长抛在脑后。

尽管周黎光想苏小琬想得快要发疯了，可也只能忍着。

他是一名医生，治病救人是他的天职，他责无旁贷。

医院里一些重症患者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他们科里很多医生都直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里，时刻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这个时候，他们全都把个人的生死抛诸脑后。

这样过了一个月后，他们医院的新增病例在逐步减少。

而恰在这时，他们负责的一个病人犯了心脏病，急需手术。

这是一位病毒感染者，如果进行手术，意味着被他传染的可能性就会增大，而如果不手术，意味着患者的手命将会出现危险。

最终是周黎光迎难而上。

作为一名医生，他责无旁贷。

虽然手术过程中，他们做好了自以为万全的防护措施，可不幸的是，他还是被感染了。

病毒来势汹汹，周黎光直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病毒令他呼吸困难，每天都靠呼吸机维持正常的呼吸。

可怕的是，很快他的肺部也被感染了，整个肺成了白色的。

所有人以为他会撑不过去了。

那几日，是莫非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他，因为他觉得心存愧疚。

在病毒面前，他没有做到像周黎光那样大公无私，在为病人手术的时候，他退缩了。

周黎光每天都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莫非看着他的样子，想到他曾经的意气风发，心里难过得快要窒息。…

他不止一次地发誓：“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周黎光活过来。”

“只要他能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有一段时间，周黎光一直昏迷不醒，莫非不停地在他的面前说话：“黎光，你一定要挺过去，你想一想，你还要和小琬结婚呢！”

“小琬还在等着你。”

“她今天又给你发了，我给你念一念，她问你还好吗？她说她在等你。”

“你看她多么牵挂着你，为了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

这样昏迷了一些日子之后，周黎光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的他身体还是很虚弱，肺部感染的症状还是很严重。

可是，他们还是看到了希望。

他醒来的那一天，莫非看着他，流下了两行热泪。

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莫非这一刻是怎样的如释重负。

周黎光醒过来了，他抗了过来，作为一名重症患者，这是一个奇迹。

为了能让他恢复健康，他们医院对他进行了全力救治。

在病毒的侵蚀下，他们这些感染者很多器官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肺部感染造成他们呼吸困难，很多病人受不了这种折磨，求生欲望很低。

可周黎光不一样，他一直坚强乐观，全力配合医生的救治，即使在最难过的时候，他也硬撑着。

莫非知道那个滋味并不好受，可他还是熬了过来。

莫非知道，是因为他心中牵挂着那个叫苏小琬的女孩子。

有几次，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嘴巴里时常叫着那个女孩的名字，令莫非听得心碎。

周黎光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苏小琬回复信息。

他告诉她：“我很好，不要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周黎光慢慢恢复了健康。

等到他能下床的时候，莫非抱着他喜极而泣。

眼看周黎光的身体越来越好，所有人，他以为他已经挺过了这一关，这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三个月后，疫情得到了有效地控制，而周黎光也恢复得基本与正常人无异。

医院里的一些患者陆陆续续地都离开了医院，只有一些重症患者还留在医院里。

周黎光出院之前，做了一个全身体检。

病毒对他身体造成了一定的损伤，这是一个需要长期恢复的过程，这些他早有预料。

可检查结果里有一项，击碎了他所有对未来的憧憬。

在这之前，就有专家发现，这种病毒会对男性的生殖系统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

可周黎光成为了不幸的那一位，他被剥夺了当父亲的权利。

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

莫非不停地敲门，周黎光不开门，他趴在门上对他说：“黎光，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所有事并不是绝对的。”

“黎光，拜托你开开门，好不好？”…

“黎光……”

一直到了晚上，周黎光才从宿舍里走出来。

出来后的他异常平静，莫非抓着他的胳膊，“黎光，你不要这样，也许这只是暂时的。”

“黎光，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有什么病是不能医治的。”

“黎光，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你不要悲观。”

周黎光什么话也没说，那几日他表现得异常平静。

谁也没知道，周黎光竟然偷偷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苏小琬。

听到他要出国的消息，周家人无比震惊，也曾想尽了办法阻止，可全都是于事无补。

他去意已决。

这一走就是六年。

苏小琬从周老爷子的病房里出来，一路奔跑到了周黎光所在的科室。

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见他，要见到他。

护士告诉苏小琬，周黎光有手术。

苏小琬又一路跑到了手术室，坐在外面等着。

手术时间很长，从上午一直做到了下午，苏小琬耐心地等待着。

苏小琬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等到手术室上面的灯终于熄灭了，医生、护士、病人，陆陆续续从手术室里出来，苏不琬从椅子上站起来。

周黎光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见到苏小琬，愣在了原地。

苏小琬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两人都怔在原地，过去的时光在滔滔地流着。

良久，苏小琬奔向前，紧紧地拥抱了周黎光。

眼泪流了满脸，苏小琬任它流着，想到周黎光曾受过的那些苦，她心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许是周黎光被她的样子吓着了，他扶住她的肩膀，望着她爬满泪水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苏小琬吸了吸鼻子，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再次抱住了他。

有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好像是在谈论他们，可此时的苏小琬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个男人，这个一心爱她的男人，为了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而她除了误解他之外，什么也没有为他做。

想到这里，苏小琬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周黎光狠了狠心，推开了苏小琬，“我还有事。”

苏小琬望着他，“好，你去忙。”

望着苏小琬的样子，周黎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为什么。

苏小琬望着周黎光转身离去的背影，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因为是周末，施然下班后来到了苏小琬家，却没有见到她的人，打她的电话也没接。

正在她准备给吴为打电话的时候，苏小琬终于从外面回来。

“我姑奶奶，你的手机是不是又静音了，你……”

在看到苏小琬的一瞬间，施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苏小琬，你这是咋了？”

彼时，苏小琬满脸是泪，眼睛肿得像核桃，明显是哭了很久。…

苏小琬一把抱住施然，“施然，我心里难过，特别特别难过，我……”

“有什么话你慢点说。”

苏小琬捶着自己的胸膛，“施然，我……我好恨自己……好恨……”

听着苏小琬断断续续的讲述，施然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这一番折腾，耗尽了苏小琬所有的力气，她趴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流眼泪。

施然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子的。

她陪在苏小琬身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

良久，看苏小琬情绪稳定了许多，她问她：“小琬，你打算怎么做。”

“施然，我想过了，我要陪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其实苏小琬没告诉她答案之前，施然已经猜到了。

凭苏小琬对周黎光的爱，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守护在他的身边的。

尽管施然知道，这过程必定艰辛，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的苏小琬，怕是天皇老子也拉不回来。

晚上，周黎光收到了苏小琬的信息。

她对他说：“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周黎光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八个字，总觉得透露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想到下午见到苏小琬时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怪怪的。

是什么令苏小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周黎光想不通。

一直到睡着，苏小琬也没等到周黎光的回复，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苏小琬有信心，只要他还是爱她的，其他的所有的困难她都有信心克服。

早上，周黎光起床的时候，苏小琬的信息又如约而至：“早上好呀！今天是个好天气，希望你开心！”

好似是又回到了六年前。

很快苏小琬的信息又发过来了：“你可不可以加我好友？”

周黎光继续选择了无视。

查完房，进手术室之前，周黎光先去看了看周老爷子。

周宜瑶在陪他，老爷子刚刚吃过早饭，看到他，苍老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黎光，你来了。”

“爷爷，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着呢！你不要担心我。”

周黎光坐到他身边，握住老爷子的手，“爷爷，您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病才会好的。”

“黎光，我没事的，爷爷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即使有什么事，你也不要难过。”

周宜瑶望着坐在一起的爷孙俩，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因为周黎光还有手术，坐了几分钟，很快离开了。

周宜瑶把他送到门口，问他：“黎光，找到办法了吗？”

“我已经联系了北京的专家，这两天他会过来。”

“好，辛苦你了。”

“姑姑，这是我应该做的。”

“黎光，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了。”

“我知道。”

目送周黎光的背影走远，周宜瑶站在走廊上，却没急着回去。

周老爷子跟苏小琬的对话，她大致能猜个大概。

苏小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会如何选择呢？而周黎光又会怎样？

周宜瑶不敢去想，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