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看着手机指南针直线前行,他相信自己不会和林绍河一样,一直在原地绕圈。但事实是,他真的绕回了之前的大树,树身上的记号还清晰可见。
一个人一直沿直线走,却走回了原点,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这人绕了地球一圈。
沈星暮当然没有步行环游地球的本事。他认为附近有强大的磁场,手机指南针坏了,又或者是恶念空间暗中做了手脚。
沈星暮检查了手机指南针,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指南针指针都能做出对应的角度矫正。换言之,手机指南针并没有问题,真正的问题出在恶念空间。
沈星暮闭上眼沉思起来。他并不认为恶念空间把他困在这里是想困死他,如果夏恬的推测是对的,这是一场遵循公平性与平衡性的游戏,那么恶念空间就不可能对同为游戏玩家的他出手。所以他能想到的另一个可能是,他遗漏了非常重要的线索,这个线索关乎善念之花的正常绽放,恶念空间把他留在这里,正是遵循游戏的公平,帮他找到线索。
沈星暮不再盲目前行。他不确定恶念空间会给他几次机会,如果他再一次遗漏线索,就可能直接走出这片森林迷宫,再难回头寻找。
沈星暮打开手电筒,仔仔细细观察地面与周围的树木,直到他确定原位没有线索,才抬步往前走两米。
这是一个非常枯燥的过程,但沈星暮非常有耐心。只要是与善念之花有关的事情,他就不能不耐心。
沈星暮找了接近一个小时,并没有找到明显线索,但他发现了一个非常隐晦的端倪。
在大山里,往往是草木繁盛,尤其是没有人迹的大山,长满一望无垠的绿草也不足为奇。沈星暮所在的位子,草类非常稀少,这可能和季节有一定关系,毕竟是小寒节气,大多植被都被冻死,但他依旧怀疑这是恶念空间给的线索。
沈星暮开始寻找草木繁盛的区域。他很快找到一个两三平米大小的片区,这里草木异常旺盛,而它的四周除了一株明显是人为砍倒的大树树干,连一株草也没有。
沈星暮百分之百肯定,这片草地藏了玄机。
草类植物在肥沃的土壤上更容易生长,而土壤的肥力受物理,化学,生物等多个因素影响。其中最容易理解的便是,如果有动物的尸体腐烂在土壤里,一定能大幅度提升土壤肥力。
沈星暮怀疑这片草地下面埋了某种动物的尸体,而这个尸体有可能是善念之花的线索。
沈星暮来之前买了很多东西,却唯独没买锄头或铲子,他现在只能靠双手翻开这片草地。当然,他不是叶黎,不会傻到直接用手去刨,毕竟是冬天,赤手刨土太容易受伤。
沈星暮在附近地上捡了一根形状上很适合刨土的树枝,用树枝一点一点刨开草地。
这又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沈星暮把草地翻开了一半,下挖了二十公分左右,然后他居然看到一缕早已褪了色的粗糙裙角。
大山里的动物当然不会穿裙子,埋在土壤下的是一个人的尸体!
沈星暮的额上渗出冷汗,毕竟他现在的举动无异于在刨挖亡者的坟墓,这是对亡灵的大不敬。
沈星暮深吸一口气,对着土壤下的尸体说道:“未知的亡灵,我无意冒犯你,只不过我有不得不看你一眼的理由,请你包涵。”
沈星暮说着,加大手上力量继续开挖,他把土壤下面的完整尸体挖了出来。
尸体被埋了太长时间,血肉早已腐烂,只剩一架土色的骸骨,以及一身早已认不出颜色的衣裙。
沈星暮忍着恶臭观察,从尸体的穿着以及骨架的大小判断,她生前是一个女人,而且年龄较小,十岁到十四岁的样子。
沈星暮实在不知道这算什么线索。毕竟林绍河说过,曾经有不少人在山上失踪。这其中有人被困死在大山里,又被下一个好心的被困者发现并埋掉,并不是奇怪的事情。
尸体的全貌一览无余,沈星暮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尸体,便实在不想再给尸体翻身查看。他对着尸体认真一拜,沉声说了一句“打扰了”,接着又快速把翻出来的土全都埋回去,并且堆起坟包。
沈星暮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向前寻找。很快的,草地前面不远处发现一个用木头削出来的竖状牌子,像极了亡者的坟上的碑。
在这深山老林里,亡者能有一个木头做的墓碑已算幸运。看来那个好心人真的把好事做到底了。
沈星暮把牌子捡起来看,发现牌子有被动物抓挠的痕迹,这个牌子很可能是立在那个少女坟上的碑,只不过被某一只调皮的动物“搬了家”。
沈星暮仔细观察牌子,上面连一个字也没有,只有用刀子刻出来的两副极为简笔的图案。其中一个图像小鸡仔,另一个图太模糊,完全看不清了。
沈星暮猜测,可能是帮少女挖坟立碑的好心人并不识字,方才用图画的形式立碑。
沈星暮心里轻叹,他实在不知道这些线索和善念之花有什么关系,但他仍是好心地把墓碑插回坟头。
***
叶黎实在累坏了,便背靠大树睡着了。他醒来时天寒地冻,已经到了夜深时分。远山的某处传来绵长的兽吼,仿佛四面八方都有冷得彻骨的风刮来。
从进入大山起,他就感知不到陶鸿的具体位子,找不到走出大山的方向。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仿佛命悬一线的痛苦,便也不管是否引发森林火灾的问题,直接就地捡柴,把干柴都堆起来,再升起红艳艳的篝火。
到了晚上,山里的雾更浓,哪怕火光旺盛,也很难把两米外的地方照亮。
叶黎被困在山里已有三天,他每天都靠背包里的压缩饼干与矿泉水生存。他的身体并不强,勉强承受两天折磨之后,再也走不动,便背靠大树坐躺着休息了一天之久。
这会叶黎盯着眼前的火堆发呆。他有些后悔进入这座大山,因为他不仅没找到任何线索,反而将自己置入危险境地。
他心中的确有强大的决心,对善念之花势在必得。可是这件事本身也存在一个大前提,便是必须保证他能顺利地活下来。
如果他死了,谁来找善念之花?谁来许愿复活何思语?
叶黎只能苦笑。他一直以为沈星暮比自己厉害,听沈星暮的就能轻易获得善念之花。直到他连续三天承受非人的折磨之后,他忽然发现沈星暮也不过如此。如若沈星暮真的厉害,就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非以身犯险。
叶黎不知道沈星暮现在的处境如何,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沈星暮一定比他好过。
叶黎想好了,如果这次能侥幸活下去,以后沈星暮的任何决定,他都必须慎之又慎地考虑一番再行判断。
叶黎闭上眼继续睡眠,有了篝火取暖,他睡得更踏实。
当他再次醒来,浓雾已经变成了白色,明显是天亮了。
他忍着身体的不适,继续向前行走。
在深山里,仿佛每一块地,每一株树都长得一模一样,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叶黎便不知道具体的方向。
当然,他也不算特别蠢。他用过和沈星暮一样的办法,便是用手机指南针固定方向。只不过他的结局也和沈星暮一样,一昧地依赖手机指南针,最后的结果只是原地打转。
他并没意识到手机指南针本身并没有问题。他也没往恶念空间的方向思考。
他现在只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几乎忘记寻找善念之花的线索。甚至他在走路时,思考的问题便是如何分配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他只想着如何让自己多坚持一些时日。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叶黎完全不想寻找线索,线索却莫名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一滩血,新鲜而黏稠的血,分明是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受了伤流的血。
叶黎的第一反应是循着血迹往前寻找,说不定这些血是沈星暮的。他觉得,只要他能和沈星暮汇合,就能增加不少活下去的几率。
猛然的,他心中又有了强烈的不安,他害怕这些血是森林的豺狼虎豹留下的。万一他循着血迹找过去,没找到沈星暮,反而找到了吃人的凶兽,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叶黎犹豫之后,决定循着血迹往前找。毕竟这是他目前找到的唯一线索,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只能赌一把。
他取出背包里的短刀,如果前方真的有凶兽,他带刀的情况下也未必不敌。
叶黎跟着鲜血滴出的路径往前走。很快的,他发现一件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已经追到血迹的终点,前方已经没有血迹指示。可是空气中居然有血凭空出现,然后滴答落在地上。
这一幕看得叶黎心惊胆战。
好在他曾被恶念空间的邪恶花海刺激过无数次,再恐怖的事情都不能摧毁他的精神。
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抓地上的血。他抓起了一抔泥土,却抓不起血滴。甚至在他把泥土抓掉之后,血滴就以浮空状态,诡异地悬着。
叶黎认真思考起来。他也想到了林绍河的话,接着想到了时间错乱。
叶黎立刻明白过来,他现在正在目睹曾经某个在大山里迷路的人的经历。只不过这个经历有点玄奇,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血,却看不到那个人,甚至听不到声音。
血迹缓慢地向前滴,叶黎便不疾不徐往前跟。
他跟了很长一段距离,血迹忽然不再向前滴落,而是在原地不断滴下,很快汇成一洼。
忽然,平静的地面有了异动,泥土不断往两侧翻飞,就像某个看不到的人正在飞速挖土。
叶黎看向鲜血的位子,再看向挖土的位子,这两个位子明显有一定距离,证明流血的人和挖土的人不是一个人。
叶黎静静看着,地面被无形的人挖出一个四五十公分深,可容一人大小的坑。紧接着,血迹往土坑里走,就仿佛挖土的人抱起了流血的人,并把他放到了土坑里。
叶黎明白过来,这个流血的人已经死了,挖坑的人正要把他埋掉。但他仍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跨越时间的维度,看到这样玄奇的画面。莫非这里面藏着善念之花的线索?
叶黎终于想到了恶念空间,在没有沈星暮的提示的情况下,他猜到这是恶念空间故意给他看的。至于为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被翻出来的泥土忽然又一抔一抔地悬浮起来,接着埋回土坑。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叶黎并没闲着,他很仔细地观察这整个过程,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细节,便是空中有透明的水滴滴落。毫无疑问,这是眼泪。
挖坑埋人的人在哭,他显然是为流血死去的人悲伤。
——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定很不一般!
叶黎如此想着,静下心继续观察。
大坑已经被埋上,边上的一株还算粗壮的树忽然摇曳起来。
叶黎看到树上不断生出一道道刀痕,很明显,挖坑的人正在砍树。
叶黎抬手去摸这株树,果不其然,他的手穿过树身,只能摸到空气。
似乎挖坑的人很疲惫,他砍树很慢,而且空中仍有泪珠不断滴落。一个既悲伤又疲惫的人,当然没有太多的力量砍树。
叶黎等了超过一个小时,这株树终于倒下。
挖坑的人还没休息,树身上又有更多的刀痕出现。
叶黎能猜到,这个人是要把大树砍下一截,然后给死去那个人立个牌子。
这个过程比砍树更加漫长。
叶黎等得枯燥,干脆用手扫开地面的枯叶与尘土,坐地上边吃东西边看。
大概在三个小时之后,叶黎已经犯困,新的线索又出现了。
叶黎看到树干边上有一只草鞋凭空出现,数秒之后又无端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叶黎皱眉思索,半晌之后想到一个可能。便是他现在只是看不到当事的两个人,却能看到离开他们的身体的东西,之前的鲜血和眼泪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只草鞋是砍树的人用力太大不小心脱了下来,几秒钟后,他又把草鞋穿了回去,所以叶黎看到它凭空出现,又莫名消失。
叶黎不知道这个线索意味着什么,他只能忍着困意继续看。
大树已经被砍下手掌宽的一节,断节上很快出现新的刀痕。
圆形的断节被慢慢修成了条状,像极了墓碑。
叶黎定睛看去,碑上有新的刀痕出现,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砍,而是刻。刀子在碑面刻出一个心状图案和一个小鸡仔的图案。
叶黎实在不明白这两个图案的含义。他脑中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手机。虽然深山里没有信号,但手机的拍照和录像功能都能正常使用。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蠢,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忘了用手机储存。
叶黎连忙摸出手机,对着墓碑录像。
墓碑往坟前漂浮,接着竖直插在上面,似乎整个埋人立碑的过程完全结束了。
可没有。墓碑刚刚插上,又忽然漂浮着落在边上,紧接着坟土慢慢被刨开。
似乎这个挖坑立碑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得已掘坟。
叶黎稳稳地拿着手机,确保不出现录像模糊掉帧的情况。
坟土被刨开,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坑里一闪即逝,接着坟土又被埋了回去。
待墓碑再次立好,这里终于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叶黎感觉目眩,仿佛眼前的画面在不断崩塌重组。这种熟悉的既视感几乎让他误认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这种感觉和恶念空间的崩塌太过相似。
叶黎闭上眼,待脑中的混乱感完全消失,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出现在一片空旷的平地,四周没有杂石或草木,只有一块光滑得像鸡蛋壳的大石头立在前面。
弥漫在深山里的浓雾已经散去,他能清晰看到山头还露着半边脸的太阳,以及平地外的高丘与溪流。
叶黎心中的不安渐渐散去。他想到林绍河说过的话,便已知道这片平地是林绍河和周小萍相遇的地方。
叶黎尝试走出平地,结果如他所想,外面仍是雾气弥漫,找不到方向便寸步难行。
他并不着急,心知到了这里,基本上就安全了。他只需等沈星暮找来,二人汇合之后,很容易就能走出大山。
正当他完全放下戒备,背靠大石头小憩之时,平地外的某处忽然响起绵长的狼嚎声。
叶黎一怔,连忙起身,将短刀紧紧捏在手中。
数秒后,平地外果然有狼飞速扑来。
叶黎持刀与之搏斗。这是一个相当凶险的过程,他被狼抓破了手臂与大腿,幸好没有被咬到要害,先一步捅破了狼的咽喉。
狼并非老虎或狮子这种森林之王,持刀的成年人想杀死一只狼并不难。
叶黎全身染满狼血与自己的血,坐躺在石头边喘气。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低沉凶厉的狼嚎,越来越多的狼冲进平地。
狼是群居生物,先前那只狼很可能只是打头阵的先锋,真正的危险现在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