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问天下正文卷第五十六章陈情诗美人消愁更添愁宋楚吟只默默颔首,走下了座位向殿外行去,余光扫过站在一侧的落芳蕤,似是扫过一片落叶。
落芳蕤低头攥拳,肩头微微颤着。她始终都没有抬头,待宋楚吟踏出了殿门,才忽地侧了侧身子,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僵在原地。
至车辇前,宋楚吟转身叮嘱送行的妹妹道:“替我好好盯着她,若她真的背叛了我,你知道该怎么做。”说着,又瞥了一眼身侧的独幽,“你不必跟我回去,留在这里保护公主。”
宋清欢娇笑摆手,正欲寻借口拒绝,宋楚吟却早已钻进车内飞驰而去。
“呵,保护?还不是监视我?”
宋清欢冷眼看着独幽,双手抱胸道:“琴门重地,外人不得入内。你就在外面保护,千万别似上回,同跟屁虫一个样!”说罢丢下他转身奔入门内,轻盈似一溜紫烟。
独幽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来时路上,向来多疑的商王对他道:“清欢是本王亲妹,自是可信。只是她从小锦衣玉食,秉性天真,虽说这几年长了些功夫眼色,终究还是不够狠辣。
况且她打小不怎么分亲疏,与连城关系也算是好的,现下他们又是同门师兄妹,虽说是母后的安排,但也不知哪天就会避亲就疏……你可要替本王把她盯牢了。”
如此想来,亲情当真是不可靠的。但若亲情也不可靠,还有什么感情值得信任呢?
喉头泛起一阵苦涩,独幽腾身跃上屋檐,寻了一个隐蔽角落,静坐等待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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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浅自流光秘境拔得头筹之后便终日将自己关在诗上苑足不出户。琴门中人不以为意,只当她是待嫁王妃,理应不能够再抛头露面,也不去主动问候。
修灵则却与众不同,总以为此事蹊跷,思来想去决定前去探看。为避人耳目且有个恰当说辞,于是亲手做了一份贺礼送去。
既是贺礼,岂能一般?
琢磨了几日,她先于云飞碧落泉底拾掇了些红珊瑚石头打磨成细巧珠子,再以玉雕吉祥花分段隔开,又锤炼了一只蝴蝶金钩,最后挂上金乌翅羽,连同珠子和玉花串成璎珞。
在如今已被称作北宋的前一世,这种项饰算不上贵重,邻国契丹就比比皆是。可放在穹宇之洲,这种充满异世风情的饰品就显得极其别致新奇了。
宋清欢见她又在捣鼓新鲜玩意,好奇夺过来瞧了又瞧,淘气道:“如何对苏浅浅那么好,倒不对我好了?”
见修灵则脸上隐有闷闷之色,才沉吟着放回璎珞,“流光秘境可是她的陈情,我们虽说暗中助了她,但也是遂了她的本意,你又何必不自在,好像我们强迫了她似的?”
修灵则收拾好璎珞,纳入奁内,托腮叹气道:“可我总觉得那不是苏师姐的本意。也罢,到底是何究竟,去了便知。”出门回身招呼道:“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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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上苑外曲径通幽,夹道两旁几株芭蕉如荫如伞,叶盖下交杂的萱草密密簇簇,刚刚发苞,探头探脑苍然可爱。修灵则步于道上,未闻花香先闻酒气,甜丝丝入了鼻尖。
那酒香味她如何不记得?正是公孙长琴最擅酿的“一霞醉”。可是素闻苏师姐清俭,只爱饮茶,从不喝酒,莫不是那人在她那处……?
念及公孙长琴,修灵则心头莫名悸动,不由缓了缓脚步,原地慢慢踱了几回复才入了苑中。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以细碎红石漫成甬路,往上便有修葺雅致的三两房舍,南窗虚掩着。窗前、转角、及天井仍以芭蕉点缀。
苑内芭蕉是矮蕉,新叶嫩绿,枯叶金黄,灿灿之色比那新鲜碧脆还要入眼。此种是蕉叶山庄的特产,如今移植过来,聊以慰籍思乡之情。
透过象眼窗格看去,苏浅浅正独倚桌旁自斟自饮,粉颈酥柔,低眉垂肩,倏尔缓伏于案上。修灵则在屋外叩门,才唤了一声“师姐”,她便摆手让她进来。
她抬起微红的眼,瞥见她手中妆匣,“噗嗤”一笑道:“怎么,是来给我贺喜的?”说着,自顾自地拿过取出来看,也不夸赞如何,只自己戴上了,已是醉态。
少顷,她又道:“既是贺礼,怎能不收?”说时微微勾起朱唇,浅浅的酒窝里像是蕴了一口苦酒,涩涩冷笑。
修灵则夺了她手中杯盏,索性开门见山,“你明明不想选妃,为何又入秘境,莫不是受人所迫?若是有人逼你,你且说出来……”
“谁迫我?师尊么?”苏浅浅抢白,旋即含着的那口苦酒似又香甜了似地,“你可是也觉得他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其实,他是个极好的人,从不强人所难。”
闻言,修灵则顿有些出神,直到苏浅浅轻轻抬掌,用灵力将杯盏掠回手上时,她才发觉被她夺回的那只杯盏竟是汝窑天青瓷,一时涌起莫名酸楚,欲言又止。
苏浅浅也不说话,兀自盯着杯盏发愣,神思却云游天外,溯洄至了选妃前一日。
那日师尊午后小憩,闲来无事命她研墨作画,可纸铺陈开足足半日只干瞪着不下手,也不知作何构思。好不容易随手添置几又揉作一团抛开,如此反复,面前仍是白纸一张。
苏浅浅平日无话,唯独与师尊一起时才添许多句子,又是心思极细之人,见他愁眉不展,便轻问:“师尊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公孙长琴只皱眉,好半晌才道:“你可知本尊为何要以妙春果作陪嫁之礼?商王可是皇后嫡子,妙春果入宫乃是本尊送給皇后的一份大礼,那可是……圣上的命。”
惊愕之色掠过秀丽的脸庞,苏浅浅心中“咯噔”了一下,腕上一沉,竟将手中上等的徽墨磕在冰砚上断了两截。
那冰砚是连珠山庄所产,坚比顽石,灵气充沛,边缘整齐处更是利如剑刃,摆在书香处才是风雅物,否则,便作伤人器具也是了得。
“师尊……”苏浅浅垂眼看着手中断墨很是心疼,她知那墨世上罕有,也不知是师尊从哪里寻来的宝贝,一时无措惶恐。
未料,公孙长琴倒好似没有见着,只摆手继续说:“诸葛尔雅可是红尘大士的亲传弟子……”
他抿着冷笑,砚上舔,两三下便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母犬,却笑问:“看看,本尊画的这只母老虎可还有?”
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苏浅浅一看便明白了,原来师尊是在借画讽刺皇后虽承袭了红尘大士的衣钵,所作所为却与她的师尊背道而驰。
师尊要給皇后这一份情面,却又实不想妙春果落入她手,而商王、公主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因而这“王妃”断不能被他们操纵。
如此,苏浅浅才正色恳请道:“若弟子有幸夺魁,定不会让诸葛氏的阴谋得逞!”
公孙长琴转眼看她许久,“本尊知道你想为我分忧,可本尊却不许你自断前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宫中那些人不过都是地上这些东西,哪一个没有被沾染、被揉搓过?”
苏浅浅仍执着道:“还请师尊应允弟子入境一试!若师尊不允,弟子便长跪不起。”说着已伏在地上。
“痴儿……”公孙长琴叹息了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