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甄易完全变了一个人，从一个沉稳持重的琴尊摇身变成了街头地痞。他一脚跨在凳子上，抖着腿道：“吃吃吃！都甭客气，谁跟我客气，我就让谁横着走！”

“你在酒中究竟添了什么？易尊怎会这样？”修灵则悄悄问道。

“除了遮霞，本尊还添了一剂欢腾散，只要喝一口一霞醉，便会露出最可爱的醉态，你要不要也尝尝？”

“不敢。”

两个说话间，甄易已经拉过了公孙长琴，一手拍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座上，道：“兄弟，快坐！我们一起喝几杯——”

又一把拉过修灵则：“你……是美人儿，你来陪我兄弟！”硬是将她塞到公孙长琴的怀中。

公孙长琴不动声色，一边说着：“多谢老兄，确实是个美人。不过兄弟我一贯怜香惜玉，先让美人吃饱再说。”一边扶过修灵则，让他坐至自己的另一侧，用自身隔开二人。

随后，甄易又将独幽也按在了座上，宋清欢不等他去扯，已经飞快地坐在稍远的地方埋头吃鱼。

甄易见她已经动筷，十分高兴，也一屁股坐下提起筷子夹鱼肉，一边吃着一边大声夸赞：“不错，没想到用这龟壳蒸菜，竟有意想不到的美味啊！”

“你们不知，这些鱼我从小开始养，养到现在不成精也成仙了，这肉啊，吃一口，可增足足一年修为！我一直舍不得吃，不过今日有朋自远方来，一定不能吝啬！”

“还有小青，我还没出生，它就在了。没人的时候，我还要偷偷叫它一声爷爷。如今爷爷仙逝，你们千万细嚼慢咽，留着它的骨头，让我最后替它做一场法事！”

“对了，虽然这菜好吃，不过吃快了无聊，不如咱们找点乐子消遣消遣？”

甄易一股脑儿说完，起身离座，似是去拿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回来，手中捧着一把卜骨。

他将卜骨一把洒在桌上，找了根蓍草剔着牙道：“咱们一边玩一边吃。来来，你们一人抓一把，随便放在桌上便是。”

众人照做，面面相觑，唯有公孙长琴在一旁默默摇头。

甄易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独幽，俯身又看了看他面前散落的卜骨，颔首道：“这位公子是剑客？因为生来五音不全才做的剑客……可实际上却又有极高的修琴天赋，将来若回到北方，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独幽听完，双眉微蹙，没有说话。宋清欢从未听闻过独幽谈及私事，今日听甄易无端透露，心下竟也有些好奇。

修灵则因这句话想起了初离，不由有些伤感。

“清欢公主金枝玉叶，虽幼年坎坷，但从今往后将一切顺利，一生无忧。将来的驸马当自北边而来，日后你二人亦会定居于北界。”

闻言，宋清欢有些不乐，“你确定是北方，不是南方？我的夫君可出自伏羲琴门？”

“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是，如果是，你砍我头当杌子！”

宋清欢愈发沉闷，不再言语。

甄易又看公孙长琴面前卜骨，双眼放光道：“霞尊暗藏仙骨之格，只不过将来要顺利飞升，必遭生死大劫，只看舍取而已！”

接着他又看修灵则的，看了半晌，摇头道：“姑娘五行均质之体，灵根独具，可惜命途……”突然，他揉了揉眼睛，“咦，怎么变了……？姑娘福寿长远，一生遂愿！”

公孙长琴握住甄易的手笑道：“既看完了，不如玩些别的吧。老兄如此神通广大，若把我们的命途都说尽了，人生活着岂不无？再说，你也不怕泄露太多天机折了自己的老命。”

“对哦！”甄易猛然一惊，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既如此，大家继续吃，继续喝！等吃喝尽兴，带你们几个去瞻星台，给你们看洛书河图开开眼！”

“瞻星台……不是禁地吗？”宋清欢在修灵则耳边嘀咕，嘻嘻一笑。

修灵则趁机问道：“只带我们去不够热闹，易尊也要落单，不如带着你徒儿一起去？”

甄易哈哈笑道：“我徒儿？我徒儿正在岛上摘星楼，我们去了，叫她就是。”

就这样，甄易口无遮拦地说出了秦雨霂的所在。

***

酒足饭饱，甄易大摇大摆地领着众人来到瞻星台，刚刚使用灵力打开门便醉倒了。宋清欢见状，命独幽将甄易扶回飞辰殿，随即主动提议由她去岛上寻秦雨霂。

公孙长琴知道宋清欢不过借辞离开，只是一笑，便随她去，对修灵则道：“既来之，不如看看再走。神女就在摘星楼，离此处并不远。”说着，步入门中。

瞻星台是一座穹隆建筑，极像宋朝的世界里位于西域小国的古迹。踏入其中，弯弯的天顶垂直的圆形轨迹与地面上的圆平面互相垂直，形成了天体运行的轨道。

各种轨道上布满星辰，闪闪烁烁，正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移动着。

“人的一生，就是被这些星星的轨迹影响着。”公孙长琴仰头望着星辰叹道。

“洛象一生推命，想必易尊和霂姐姐早就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若你知尽自己一生命途，可会觉得无？”

“古人云‘乐天知命’，不知命时会有妄念，也会更加为生而努力；知命后虽不得不认命，却也更能令人看得透彻，在属于自己的轨道，珍惜当下的平安和幸运。”

“正是。不知者无畏，知者则敬畏。”

修灵则说完，看见公孙长琴正在身侧，低着头，用食指在脚底的星盘上比划着。细一看，才发现，轨道上的星辰随着他指尖的移动正在徐徐移动。

“放心，这并非是真正的星星，只是瞻星楼的模拟星轨，就算移动了它们，顶多也是被甄易一顿爆喝而已。”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手指却没有停止，画得极其认真。

不一会儿，星盘上已经出现了东京的州桥夜市，街头熙攘而繁华。修灵则看了出来，他所画的并不是真正的东京，而是玄默之中的东京。因为他下所勾勒的轮廓，正是那一日她默默学习如何做冷元子的模样……

“这里好像还少了一个人。”修灵则一边说，一边也伸手催动灵力，在她的身畔画上了公孙长琴俯身旁观的身影。

公孙长琴微微诧异，心头一暖，情不自禁地笑了，说道：“我记得当时边上还有个孩子，你偏说他就是小雪。”于是，顺手画出了那个孩子。

“不过是我一时眼花！可若我没有看见这个走丢的孩子，他不就被那个人贩子给拐了！那个人贩子，面目可憎……”修灵则一边说着，一边在孩子身旁画起来。

当她画完之后，孩子身边的人却并不是她口中的那个人贩。

公孙长琴看着画中那个找到了孩子试图拥抱他的女子，温柔笑道：“这个娘亲笑起来倒还挺美……”

修灵则没有再说话，红了脸，转头看着她画下的女子，不知何时，画中的她已经抱起了孩子。

她吃惊地回头，“你什么时候画的？”却莫名吻上了公孙长琴的双唇，这一次，她没有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