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饭桌上,纪孜全程有些恍惚,呆滞地夹菜吃菜,饭桌上他们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
脑子里全是刚才边屿现在他面前的场景。
他又站在她面前了。
他的眉毛,鼻子,嘴唇都一一与记忆里逐渐模糊的那个人影对上号,很多事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对她一切如初,自然地亲切,适当地关心。
他对她的态度纪孜是能够料到的,她大概也能知道他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
无非是,在他看来她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只是在伦敦时和他住在一起朝夕相伴的过程中对他产生了依赖,而她可能就把这种依赖和喜欢混淆了。两年过去,小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把过去的事都忘的差不多了,两人的关系也应该恢复如前。
可边屿不知道,纪孜的喜欢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依赖,也不是去了伦敦后才产生的。
伦敦是为他去的,伦敦大学也是为他考的。
高二末期她知道边屿要出国读书,当时她也没想过要随着他去,那时对他的喜欢才是真的不深。
她一向活得透彻,为了未来一个没有定数的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纪孜做不到。
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
是12304.76公里的距离和他离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滋养着她的思念,是舅舅和他通话时电话那端传来陌生的年轻女声,当时她在一旁听着是什么反应?
纪孜记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心漏掉了一拍。结果当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天花板都快被她瞪穿。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边屿的差距,在他已经出门自由求学时自己还在遵守高中的各种制度规则,在他研读自己喜欢的专业选择好人生方向时纪孜在教室里做着各科的试卷……
他总是走得比她快一步。就连交朋友、谈恋爱也会快她一步,纪孜很慌,她第一次觉得边屿离她很远,她追不上他,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或许以后还会看着他牵着其他女人的手,他的身旁永远没有她的位子。
纪孜不甘心,她的喜欢还没有宣出于口,她还没有努力过。她应该尝试着追上他,让他看见她。
那一晚,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也要考伦敦大学。她要去到他身边。
知道她打算出国的消息后整个家里吵得鸡飞狗跳的,纪孜她爸妈有些犹豫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好是坏一时没发表意见,只是家里的长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极力反对,一是觉得国外不安全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二是这些长辈都是国内最好大学毕业的他们自然也希望纪孜走他们的路。
七大姑八大姨得到消息纷纷赶到家里,有些过来劝纪孜留在国内,有些劝长辈放手。
姜格那天晚上也过来了,把她拉到她的卧室里。
他站在一边有些生气地质问她:“你现在马上高三了怎么临时想出国念书了?那些有出国念书想法的早就开始准备了,你现在才开始准备,自己要花多大的精力清楚吗?”
纪孜低着头情绪不高,扣着自己的手指头,声音小下去:“我知道的。我想过了,雅思、签证、学校申请我都可以办到的。”
纪孜这么说就表明她已经了解过,而且有了把握。
姜格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你告诉舅舅,怎么突然想出国去念书?”
如果说纪孜只是单纯想要出去念书那刚才在楼下她一定会积极地和他们发表自己的观点,但她刚才没有,她只是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情绪明显不对。
“我想去找一个人,”豆大的泪珠砸在她手背上,声音变得哽咽,“我怕我不去或者我去晚了就再也没有机会站在他身边了。”
姜格看了眼,直起身来,他明白了,小丫头心里这是有人了,而且听她这意思,这人住的时间还挺长的。
“就为了一个男的?你有没想过,你现在的喜欢能维持多久,你就要为一个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也没有,我只是换个地方读书而已,我还是读的我喜欢的专业啊。”
姜格一直和她对视,试图改变她的想法,让她自己放弃。
但最后,他还是在她坚定的眼神中妥协,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去和他们说。不让你去了话,万一真的因此错过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们怕都成了罪人。”
…
“小孜?纪老板?”
成深把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怎么了?”
“问你饱了吗?饱了就撤了。”
纪孜反应过来,拿起包起身:“饱了饱了。”
“坐下!”刘志看她那么快起身就知道她又要去结账,“上次买那镜头的钱都是你出的,吃个饭怎么还能让你掏钱呢?我跟成深请你十顿都算少的了。坐下坐下,我和成深去。”
“啊~我以为你们买过单了,我拿包是准备出去的。”
刘志和成深:“……”
成深拿起手机,在她面前摇摇:“我们还没买呢,怎么样,纪老板要抢单吗?现在还有机会。”
纪孜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半点起身的迹象,冲他俩温和假笑:“不了,机会让给你们。”
纪孜目送他们出去,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视线落在对面包厢门口的那个座位上,那些人早早就离开了。
他们离开时吵吵闹闹的,纪孜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对面包厢,自然也注意到了。
刚才边屿离开时,她余光看到他在包厢门口停了几秒,他在看她。
但纪孜假装不知道,埋着头吃自己的。
“老大。”许言摇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
许言低下头小声说:“下一次我请客。”
纪孜看着她的神情大概明白了,这小姑娘估计是觉得大家都有请客的时候,只有她老是跟着吃白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纪孜没拒绝她:“好啊,等这次拍完拿到钱了你也是小富婆了,可不得该你请客吗?”
许言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里全是欣赏与感动。
她知道纪孜这么说既是尊重她的心意又考虑到她的经济状况。
纪孜情商很高,说话做事从不会给人带来不舒服的感觉,她常常会让你感到真诚与体贴,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四人结了账,出了餐厅。
刘志和许言住的远,成深开了车送他们俩回去。纪孜去年在公司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买了套公寓,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
她刚下台阶接到她舅舅的电话:“喂,舅舅。”
姜格那边对她长期选择性遗忘他有些愤愤和委屈,一时说话阴阳怪气:“你还知道你有个舅舅?”
“……”
纪孜回来就忙着自己的事业,后来还从主宅搬了出去,连自己的父母都很少见,更别说她这个比她还忙的舅舅。
此时也意识到她舅舅大概不满意她忽略了他,乖巧地接过话:“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特别特别好的舅舅,我不止自己知道我还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
纪孜一边走下台阶,一边打着电话。声音放软,语调亲昵,在吹捧讨好舅舅的同时还撒了个娇。
姜格一句话就哄好,语气还是显得勉勉强强的:“那你现在过来看看舅舅?我觉得你想舅舅了。”
纪孜听出来了,她舅舅想她这个侄女了。
还挺会给自己找面子,说什么她想他。
她笑着说:“好。不过我现在在世贸大厦下面,过去可能有些时候了。”
“世贸大厦?巧了,我一朋友现在也在那儿玩我让他送你过来。”
纪孜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什么麻烦不认识不熟悉的人的道理。
别人玩的好好的突然被要求送一个朋友的外甥女,而且这个外甥女还和自己八杆子打不到,这种缺德事纪孜干不出来。
但她舅舅坚持:“没事没事,这人你也熟,不麻烦,就在下面坐着别乱跑。”
纪孜看着被挂掉的手机一时有些无语,再次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
世贸大厦楼上一包间,边屿和朋友刚吃完饭,他们提议上楼来搓一局。
牌打到一半,边屿接到姜格的电话:“喂。”
“你现在是在世贸上面玩儿是吧?”
“嗯。”边屿打出去一张牌,胡了。
“那你现在下去,纪孜在下面等你。”
边屿定住了,潜意识里觉得姜格这话纯属扯淡,就纪孜今晚那态度恨不得跟他画条楚河分界线,怎么还会在楼下等他。
他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往下看,花坛那儿的确有个小小的人影,这么高的楼层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
边屿凭着衣服确定那就是纪孜,她今晚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连衣裙。
“等我干什么?”
“我刚让她过来我这儿,你这不刚好也在世贸吗,我就想着你可以送送她。”
“……”可真是谢谢您能想到我。
“快点的,我都给她说了。”姜格直接挂了电话。
现在那个小人还坐在那儿,孤零零的。已经入秋了,还穿条裙子到处跑,也不怕冷着自己。
怕是再多吹一会风,大概都能冻成一座雕像,成为s市世贸大厦下新的旅游观光点了。
他拿了外套往外走:“不打了,先走了。”
朋友叫住他:“诶,干嘛去啊?不是说今天没事吗?”
“送人。”声音在关门那一刻落下。
边屿下去,走到她身后,看见小姑娘冷的都在发抖,抱着手臂来回的搓。又看见她漏在外面的腿,皱起眉。
他想起前两年在伦敦时她也常常穿裙子,各种样式风格都有,不管热不热冷不冷都穿,有一次已经入冬了,她还光着腿到处蹦哒,最后把自己蹦哒发烧了,在床上赖了足足一天。
纪孜还在冷风中思考姜格的朋友除了边屿还有哪个是她熟悉的,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问:“不冷吗?”
她转过去,边屿现在她身后,手臂上还搭着外套。
她往自己周围看了看,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还好。”
边屿觉得她现在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她是没看见自己已经抖成什么样了?
“走吧。”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她的腿。
“啊?”纪孜不知道明明已经走了好久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问她冷不冷,问完就算了吧,还叫她走,走去哪儿?
“你舅舅不是给你说了吗,让我送你到他那儿。”
纪孜暗骂自己蠢,姜格的朋友她熟的只有边屿一个,还那么巧合的都在世贸,除了他还有谁?
纪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心情,前一秒和拒绝过自己的人意外重逢,也不想知道是喜是悲。
然后!她还特别倔强死要面子非要争一口气地拒绝别人要帮忙的好意,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用帮忙。
然而,墨菲定律大概是生活里一切扯淡的最好解释。
别人非但不计较她的小脾气,揽下了放弃和自己朋友聚会娱乐的时间亲自开车送她。
她也得吞下先前的话,接受他的帮忙。
打脸就是来的这么快。
“还不走?”
“哦。”纪孜站起来。
边屿把外套丢给她,看到自己怀里多出来的衣服纪孜有些茫然。
虽然我以前暗恋你告白还失败了,但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你拿衣服的地步吧?
虽然……我以前是很想很想给你拿衣服的。
“披上。”边屿转身去开车。
纪孜傻愣在原地,还在回想他刚才那话是不是让她披他的外套的意思。
回过神来,他已经拉开车门,站在那儿等着她。
纪孜抱着衣服小跑过去,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世贸楼上,边屿一朋友站在窗边:“诶诶诶,你们快过来看。”
一堆人弃了牌围过去,然后他们就看到刚才从这里出去的边屿站在花坛那儿一动不动的,再往前看,有一小姑娘坐在那儿。
然后,他们就看着小姑娘转过头来和边屿说了几句什么话后,站起来,边屿把衣服丢给别人,自己走到车旁。
他开着车门!等着!别人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路跑过去做在后车门。
看完这一系列操作,大家默契地收回自己看八卦的脖子,沉默五秒。
人群中突然有人爆吼:“卧槽!?边屿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
有女性朋友发出质疑:“不能够吧,是女朋友的话怎么不亲自把衣服给她披上?”
说的有道理,但是,“边屿那狗能想到给姑娘送衣服就不错了好吧,你还指望他亲自给披上?”
更有道理了。
“诶,方舟你知道那姑娘是谁吗?”
方舟想了下:“纪孜。”
大家一时没想起这个人,只觉得熟悉。
方舟又补了一句:“姜格他外甥女。”
“卧槽!朋友外甥女他也下得了手?姜格没打他吗?”
方舟没说话,他知道那人是纪孜没错,但他不敢说两人之间有些什么。
但是刚才走廊上就边屿那表情,两人之间的气场,加上刚才那操作,又不像是没关系的。
…
纪孜坐在后座,把他的衣服轻轻地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边屿哥,上了车我就不冷了,谢谢你的好意。”
边屿看了眼副驾驶的外套,又从后视镜里看她,她紧靠着车门坐,双只手放在腿上,乖巧又正经。
两人谁也没说话,期间纪孜接到她妈妈的电话。
“喂,妈妈。”
“就这两天吧,我抽空回去。下个月我就去南方出差了。”
“嗯,那边好找对象。”
“好,妈妈再见。”
纪孜挂了电话看见有几条微信,低着头回微信。
“找对象?”边屿看着后视镜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她。
“啊,”纪孜抬起头来,觉得他问的语气有些奇怪但又摸不准到底奇怪在哪儿又只能乖乖地回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