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神见纣辛。

四张面孔皆露出笑意。

他伸手，便有如霞光的仙羽编织的衣裳呈现。

“晨昏之时，天为玄，故上衣为玄。”

纣辛伸出双手，恭敬接过这神明的赐予，他看衣裳的颜色与样式，都同朱壤部落大相径庭，

“大地为黄，故下裳为黄。”

上衣下裳，天地玄黄！

这登临天界第一步，便要从服饰感天地，纣辛越发惶恐。

他压抑心中属于自我的负面情感，而只一往无前，要上天为人寻生路。

这一路所见，异兽也好诸神也罢，都能颠覆如今依旧脆弱不堪的人类原始社会。

当换好衣裳后，纣辛终于踏足天界。

初登上界，乍入天堂！

纣辛睁大眼睛，不敢放过周遭一切，恨不能让时间就此暂停。

金色的光芒从天梯尽头向西延伸的大道上迸发，简直像是帝夋坠落于此，让太阳光芒被敛入碎石。

淡紫色的神圣霞光从苍穹上的云彩洒出，下界未曾见过这等景色。

只见眼前有一壮阔天门，深邃光明，似乎琉璃造就；大门两侧，有巨石雕塑，似龙、似虎，眼眸都明晃晃，仿佛宝玉装成。

巨神起身，恰好帝夋落入昆仑，黄昏最后一缕光使他的影子格外庞大。

他在大道中央，两边有数十个诸神眷属，形如人类，高达两丈，双眸烈火灼烧，持铣拥旌。

天门之下，以神圣建木枝干为墙，四下又有数十个神明眷属，一个个身披兽裘、手持兽骨大棒。

这等阵仗，神圣威武，似乎要使纣辛对天界惶恐畏惧，顶礼膜拜。

“但人之所以为人，不屈于天地，不服于诸神，不甘于现状，纣辛虽天性胆小怕事，却又执着固执，恐怕不会就这样向诸神低头。”

何港撇嘴摇头，觉得诸神之中那些对下界生灵抱有恶意的存在，似乎把人类想得有些过于简单，

“或许，适得其反。”

他花了一些时间来观察纣辛，观察纣辛的东行之路与登天之途。

他发现，纣辛是夏的子孙，虽然没有继承先祖的勇武英姿，却有着更加伟大的担当。

如夏，虽然奋斗一生，与猛兽征伐、同风暴战斗，却始终没有想过要担负为人类寻生机的重任。

而纣辛，寻里牺、觅伏羲，向东十二载、登天四日，途中无数大恐怖。

纣辛曾畏惧。

但思及族人，水深火热，便又鼓起勇气要攀登建木，甚至在烽台之上，还升起杀心，要以朱壤柳枝刺杀两尊蛇龙守卫。

人类的史诗，是反抗的赞歌！

“人王？”

那巨神见纣辛上前，身上又已经着玄黄衣裳，满意地颔首，四张面孔皆露笑意。

纣辛昂首，见巨神面，说：

“不敢当王。”

“我乃巨灵山神蒺藜，受帝夋所托，侯于此，引你见昊天上帝。”

那巨神倒也直爽，说出自己来历名号。

纣辛把蒺藜这名牢记于心。

又疑惑，似乎天上诸神也并非众口一心。有神使眷属要阻拦他上界，又有有缺神、大日神帮助他前行。

但纣辛不开口询问。

他牢记自己的使命，于是便也仅仅跟随巨灵山神蒺藜，而不使目视四方。

此时，青莲道场。

这里已经被兴建为天庭最大的宫邸，名天宫。

昊天上帝帝阙，常驻于此。

何港以化身降临，却不是要为纣辛说话，也不是要赐予这世界某一生灵何等机缘。

他只是要同帝阙言谈。

坠入天庭。

云雾缭绕，虚幻迷蒙。

他曾以盘古巨神之身降临，把半个天庭颠覆，如今却不过短短百年数百年，便又恢复如初，甚至更加恢宏。

诺大的天宫中，有十二根千丈巨柱巍然耸立。

这巨柱乃是取自昆仑、归墟的巨石，由诸神搬回，花费十二载打造树立，是整个天界最高的建筑，象征帝阙至高无上的权利。

石柱上刻有金色盘龙图案，就如活物般蠢蠢欲动，在柱子上向上盘绕，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

十二根柱子呈卫兵状排列，在那尽头，便是那朵伟岸的青莲。

巨殿之中金光流转，在云雾中散发着金光。

无论是谁，在那混沌青莲面前，都仿若有一种双膝跪地，朝拜神圣的冲动与欲念。

帝阙正在那青莲之上，闭目冥思，静候纣辛到来。

身为昊天，他自然知道诸神立场。

如虞所说，神腐朽，惧怕有来者夺取道果机缘，故诸神抗拒人王纣辛。

但也有那么几个异类。

有缺神虞，又称死神，便是这样的存在。

但对帝阙而言，诸神也好、众生也罢，哪怕是华歘所诞里牺效仿自己所创造的人类，都视而平等。

只是诸神占了先机罢了。

所以，帝阙将要给予纣辛他所要求的一切。

此时，有古神驾临。

“别来无恙！”

何港从无到有，整个身体自物质与物质之间的缝隙中挤出，身上有整个沙盘世界无人可以看透的鸿蒙光芒笼罩。

他开口同帝阙交谈，

“我为纣辛而来。”

帝阙见有鸿蒙存在降临，再感受这存在身体散发出来不可掩饰的原始道韵，瞬间便猜测到了身份。

他于是起身，拘礼：

“帝阙不知盘古上神莅临，有失远迎。”

“我的存在不被世界所感，你不知道也情有所原。”

何港挥手，席地而坐，却直接在虚无中坐下，仿佛身下有座椅。

他说，

“你要如何回应人王纣辛？”

帝阙沉默片刻，而后如实说：

“昔日，建木有道果，华歘未取，自下建木，于泰山下大泽履古神之迹，意有所动，虹且绕立，因而始娠。诞伏羲、里牺二灵，又不知几载，里牺造人，以夏为王。”

他停顿，看何港神色，却无法看透那鸿蒙光芒，于是继续说：

“纣辛为夏裔，我为华歘祖。故，人亦为众生万物，当有立锥之地繁衍生息。”

他实际上有猜测。

大泽之中古神足迹，很可能就是盘古的足迹。

但是帝阙没有明说。

盘古之能，天地莫敌。

盘古的意志，也不是世间万物可以揣度的。

但何港摇头。

他低声说话，似乎担心有人或神在窥探：

“虞使万物有缺，故而先天生灵取道果而成神灵。而诸神、先天生灵早已腐朽，此为何？”

帝阙不言语。

何港自问自答：

“生自安乐而已。昊天赐生灵道韵、赐诸神道果，却未曾求回报。故诸神以为理所当然，当然腐朽，只等你帝阙攀登下一境高峰，而后赐予他们更加强大的力量。”

“若是我直接满足纣辛的欲望，岂不是又在以另一种方式造就另一个腐朽的种族？”

帝阙眸中清明。

他何其聪慧，何港一点就通。

人的欲望无休止，今日纣辛讨得土地，明日就会讨要道韵果位成就下界诸神。

这无需付出的收获如此丰盛，人类会如天界生灵一般逐渐腐朽。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人类不思自省、奋斗，终有一日会泯灭于大荒。

“我懂了。”

正身，帝阙脸色肃然，向何港躬身，

“谢盘古上神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