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这一阵子从来往的士子交谈得知,整个山东靠西面的州县。除了泰州和德州,连济宁、淄博、菏泽等州府也都涌进大量的灾民。就连行省治所所在济南都难以避免!
初步估算进山东的灾民超过四十万,加上走河北下走安徽和江苏的灾民全国范围内逃荒的人数起码超过一百五十万之众。而像肥城县这样和平相处,安顿得当的州县不多。很多地方闹出各种大小冲突事件,甚至有灾民聚众落草为寇,从事掠劫来谋生。所以,加上同门师兄弟就任学政,项常这次升迁的机会很大。
按明朝行政制度,行省事务的一把手在前期称布政使,在后期称巡抚。巡抚为正二品封疆大吏,巡抚之下是布政、按察、都指挥使、学政四位大员。他们分别管辖政务、司法、军务、教育和人才选拔,皆为三品高官。
虽然没有明说,但刘星心里清楚:身为即将上任的学政,新拜师傅洪承畴与泰州府这次科考的考题出题必然有联系。只是不清楚他与泰州府知府如何交流的。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承心学派的恩情大了去了。眼下先记在心里,日后必有厚报。
谢别项常后,刘星转头向师傅洪承畴鞠躬行礼,然后说道:“师傅有卧龙凤雏之才,刘星能拜在先生门下实在三生有幸!眼下朝廷内忧外患,外有建奴大势压境内有流寇横行先生文武兼备的通才,朝廷不久怕是要重用师傅”。
洪承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和蔼向自己新收的子弟说道:“刘星,眼下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早日考取举人,再进进士班列。要为国效力,非翰林不入阁,非进士不封疆”。
刘星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举人出生的人成就有限,像项常就是因为未中进士,以举人身份出仕,五十岁还是县丞。明朝潜规则,举人出生最多晋升下等州府的五品知府,只有进士班科出生人才有资格任六部尚书、地方巡抚这样整二品的高官。只有殿试一甲二甲的出生的翰林院庶吉士班成员,将来才能有机会进入内阁成为大明朝的实际统治者。
这就是文官集团把控的潜规则!很黑暗,但这就是现实!不过洪承畴觉得没想过的是,刘星将来考取举人后,绝对不会再去考取进士。考取举人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至于进士,那算了吧,自己还准备另起炉灶呢。
看着洪、项二人的马车远去的身影,刘星大声的呼喊:“师傅,人生何处不相逢。来日相逢,弟子比不会让恩师失望!”。心里想着,这松山会战会不会继续上演?如果无法避免,自己一定要洪承畴救出,绝不能让他落入皇太极手里!
送别师门长辈后,刘星带着何胜随同徐瑜回到城里后。拜别徐师伯,刘星回到客栈,明天还有一场别有重要的聚会再等着刘星。
第二天一早,刘星就带着何胜来到府学。当刘星学堂到来时,已经有很多人到场了,这些人正三三两两的各扎成一堆闲聊着。刘星往里头细致一看,发现众rn都分按地域聚集扎堆,如平阴、东平、宁阳、莱县等。像刘星出自肥城县,安排何胜在门外等候后,就自觉地的走向自己同乡。
中国国情就这样,不需要特别说明。人们自然会按同乡、同年、同窗自然而来就形成了团伙。当然也只是团伙,还远远谈不上结党。所以,党派从来就无法消灭的,哪怕前世的天朝,连太祖都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人们因利益或因种族或因理念的不同,总会结成各式各样的团队。民间的商行商会就是一种经济上的团队,现在明朝的朝廷上,东林党即将斗垮魏忠贤的阉党,并打击楚党、齐党、浙党。最后还是应了老人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党争是无法消灭的,只有去平衡它。
看到刘星,肥城乡党群一位稍微年长的学长向他招了招手说道:“本届府考榜首来了,稍后请为了我等乡亲露一手”。这人刘星自然认识,他名叫薛秀,今年十岁肥城北沙镇人,也是地主大户人家出身。薛秀为人豪气善于交往,故在乡间颇有名气,算是乡里学子的领头人。本次他在考试中名列第九,算是才学很受考官认可的。
他说露一手是府学的定例,每届科考结束,州府官员宴请新晋秀才。然后连同新晋学子和滞留在府学的往届学子论道,选出几个话题,让学子们相互辩论,作为一个学问交流手段。
刘星答应了下来,按照每届规矩,名列前三的学子都会被点名应答。刘星不是很喜欢辩论,所谓百言不如一默,实事胜于雄辩。不过,刘星现在必须入乡随俗,同时也借此机会查看有哪些结交的对象。
过了二刻钟,府学教瑜林忠言走了进来。这个不苟言笑的老学究在泰州府担任了近十年的教育学官,深得学子重。听说他平日不善巴结上官,故在年进六十了还此职位呆着,其本人倒是乐于清贫。老大人上来咳了一声,说道:“府台大人和同知大人要到了,各位学子安坐肃静”。
因为今天是谈学论道,所以诸学子今天都做长席桌,沿着大堂两边对称坐下。过了一会,知府邱恭孝、同知林恒斌踱着步子进了大堂。邱大人学子在考场上都见过,今天一身常服依旧儒雅,他出生于江南的书香家庭,大家也就认为理所当然。林大人则面相略圆滑,眼角显得阴柔吝啬。他是来自京城世家官二代,今天才三十二而且,从履历上看显然是来镀金的。
诸位学子行礼后,邱大人今天没有长篇大论,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本官等都是读过书的过来人,今天只做旁观。诸位士子,咱们只论道学不论官身。哪些人除了文章学的好,还能练的一口铁齿铜牙能言善辩者,邱某这里还一份礼品相赠”。他聊聊几句,就让勾起下面的新晋秀才的兴趣,许多人都想看看是什么彩头。
平阴的一位名叫蒋悦的才子毛遂自荐,他率先站了起来说道:“蒋某不才,今日先抛转引玉。古之圣贤之学,首推孔圣之学。孔圣尚礼,故礼为诸学之首若天下人皆学礼,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守其道天下各行各守其业,则天下自然太平”,说完向几位大人一礼,然后颇为自得环视左右。
刘星心里嘀咕道你他妈的去和努尔哈赤讲讲礼,让他到京城向皇帝朝觐试试。或者去和城外灾民讲讲礼看能不能填饱肚子。偏偏按照儒家教义,这番言辞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刘星看到出此人是个迂腐古板而又狂妄的书呆子,除了他的几位同乡附和外没人回他的问题。这场面一下子就冷了袭来。
蒋悦觉得自己被轻视,转了一圈把目光转向刘星。他对这临县十一岁小子居然中榜首,而自己只中四十二名颇为不满。他觉得考官对自己的学识评判过于苛刻。于是说道:“听说刘师弟在肥城有小神童之称,不知对在下之言是否赞同”
刘星无奈只好对答道:“兄台所言极是,仁智礼仪信忠孝义之中,礼非常之要。然而凡是必有根基,刘某倒认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先让天下百姓安居业,而后在行礼教”。这话是出自管仲的对奏齐恒公的治国言论,言下之意,你他妈的少空谈,有本事先帮忙老百姓吃饱穿暖再说。
同知林大人看的对喷的场面,大有搬着凳子看热闹架势。
邱大人则抚着胡子颔了颔首,他最近也是愁的要死。州府有秋收钱粮,但是那些都是要上缴给朝廷的官仓没有朝廷的批文,他也不敢私自开仓挪用钱粮来赈济。他召集地方豪强地主捐粮,结果各家都喊穷。一个州府治所的泰安城才捐出一千两百石粮食外加百两银子!这位知府大人好不容易落下面子,用自己的草书书法写几幅帖子卖了两千两银子买点粮食。才让城外灾民平息下来没聚众闹事。出于刚才旁观的态度在先,这会不好训斥蒋悦。
蒋悦闻言跳了起来,恼怒道:“礼乃礼教之根本,岂能因温饱一时之事不尊礼。泥腿子无礼,才是天下之患”,齐鲁这个片地方也是一个奇怪事情,很多儒生都是以孔子出生地而自居,对外地人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不过,他今天“泥腿子无礼”的言论范了众怒。
在座可不是什么人都这么无知,宁阳县的学子王善就站了起来说道:“天子尚且言天下臣民皆为天子子民,还诏命要员到各地救助灾民。兄台不可无视仁心二字”。王善父亲常年生病卧床,家里母亲、弟弟、妹妹都靠自己养着,九岁开始就白天下地耕种祖传的十亩田地,晚上和弟弟两在采油灯下苦读经书。他平日里与人为善,被传为孝子乡里老秀才怜惜他品德免费教他四书五经,并准他随时上门求问。作为农民阶层的代表,最不能容忍就是别人对自己辛劳的父母的言辞侮辱。
这时,其他学子也起来反驳蒋悦。平阴县的另一位学子章程拉住拉继续想发言的蒋悦,引开话题说道:“圣人德,信也是极为重要,人无信则不立”,陆续讲起信用的精要,并向本届第二名,泰安本地的学子张琳提问。
就这样,你来我往之间,连续辩论了三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