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酉时，一队队闯军士兵走进空空如也的商洛城，除了本来就狭窄的街道散落的杂物，再也见不到人影，连条野狗都没有！士兵们进了几户人家一探，各种杂物不少，但是没有粮食。

李自成策马弯腰进入低矮的商洛城门，望着空空如也街道，神色阴沉。他已经得到消息，商洛城里的人已经跑光了，搜遍全城只得到两百石米，还有三百石杂粮，这些粮食都是从县衙里搜索出来的。这些粮食，勉强只够他万人马吃两天。

望着阴沉的天色，李自成心里一阵茫然，从崇祯二年跟随舅舅高迎祥起兵抢粮过日子，把脑袋绑在裤腰带兵n拼杀的日子也有七年了。可现在，天下汹汹，兵连祸结，前途未可知！

当年，李自成带三百人就敢攻打县城攻打府城，那时从来没怕过，初生牛窦不怕虎。可现在，李自成出入前呼后拥，手上执掌万大军反而瞻前顾后，反而忧心忡忡。

投降，接受朝廷招安？想都不用想！别人或许考虑招安，但他李自成从来没想过招安。前几天，探子从河南传来消息，舅舅在开封中了圈套，三十万大军连投降的也被“洪屠夫”尽数s了。“洪屠夫”从统兵那天开始就是义军的仇敌，“洪屠夫”每战必杀降兵！再说，他李自成也几年书，水浒传水浒传里的宋江是怎么死的？他可是清楚的很。

可是前路该如何走？

贴身的亲兵统领李过，带着刘宗敏走了进来。刘宗敏说道：“大头领，我们前营的人在前面查探回报，官军在铁桥谷布防，人数不少”。

回过神来的李自成问道：“宗敏，你们可看清楚，官兵是哪一个将领统兵的吗？”。

刘宗敏把眼神转向李过他冲锋陷阵率军杀敌没有问题可这情报和侦查的事情，他可不在行，斥候营的事情一向都是由李过负责。

李过只好代为解释说道：“官兵在山岭上竖了一个大旗帜，上面一个孙字。回来的弟兄说，官兵在山谷两侧藏了不少人，这几处山岭都上不去。老营的弟兄判断，这就是新任的陕西巡抚孙传庭带的兵马。此人是第一次跟我们闯营的人打交道，听说也是书生一枚，弄不好和当年那个陈呆子一样”。

李自成想了想说道：“不可大意！过儿，传令给郝摇旗，让他带着后营的人今天晚上值夜放哨在前边的官道上，布置栅栏饭绊马索。再有，请牛先生来一趟其他各营今晚就在此安营扎寨，城内的屋子住不下的营队，就在城外扎营”。

半个时辰之后，李自成在空旷的知府衙门的大堂内，与一个年纪五十多的文士谈话。

此人穿着一身长袖儒服，头戴儒冠，身形消瘦，留了一把山羊胡子。除了下巴其他的五官倒也算端正，就是下巴有点尖，能看出来有点刻薄相。此牛姓刘名金星，别号旭明先生。

一个月前，闯营的士兵从信阳的监狱大牢里将此人放出之后。带兵的头领发现此人气度不凡出口成章，便专门让他押送到李自成面前。李自成与他初步交谈一个时辰之后，立即请这位牛先生为自己做幕僚谋士。而这位牛先生，也因无处可去便答应了。

两人已经相处有一个多月，也算是互相熟悉。因此，李自成也没有客气，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牛先生，眼下朝廷昏聩无能，天下贪官污吏横行。地方的土豪劣绅又极其压榨百姓，贫困者无立锥之地。李某愿举旗匡正天下，代天行道。可眼下前路茫茫，何去何从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牛金星也不谦让，点了点头说道：“天下之事，盛极必衰，衰极必盛阴阳轮转，屡见不爽。太祖朱元璋，一代旷世人杰，他驱逐蒙元，匡复我汉家衣冠，创立了大明基业。但后世之君昏聩居多，这几十年来，朝廷要么陷于宦官专权，要么陷于朋党之争。就拿当今朝局来说，出身江南的东林党与齐党和楚党纷争不断而地方的官员又与地主豪绅狼狈为奸。欺压百姓之事是司空见惯”。

“不过，朝廷说然已经失道，但二百多年的传承下来的底子还在。闯王要举大旗，匡正义必须要注意三点！”

李自成突然举手打断了牛金星的话语，说道：“牛先生，这闯王二字还呼叫不得。只有得到各路头领公众推举的德望之辈，才能当此称呼！”。

牛金星哈哈大笑道：“闯王不必谦让，这正是牛某要说的事情”。

“这第一条，闯王的称号请您当仁不让，此乃各路义军的大义所在！河南传来消息，说高闯王在就义之前专门叮嘱各部头领，能够逃出生天的人要尊您为主。这闯王称号，请您不要谦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闯王要成大事，必须收录各股势力拥戴。此尊号为至关重要之事。您只有当地闯王尊称，才算是接过高闯王的大旗！您要是不当，难道让张献忠、罗汝才之流担任？”。

李自成默默不语，他心里是十分赞同牛金星的说法。哎，就不知道开封城里最终跑出多少人，定国他们到底是战死还是逃出来了？“洪屠夫”！，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二，请闯王下决心改变义军的陋习，不得再随意屠戮地方官绅。虽然其中不乏可恶者，但是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是我们汉人传承一千多年的根本所在。闯王要取天下，就必须先取得民心就不能过分地得罪士大夫”。

李自成原先没有这个念头，但这次大变之后，他略有感悟，他也觉得这些年树敌太多。这事，牛金星已经提了第三次了，虽然他讨厌士人，但是也明白继续乱杀对于日后争天下不利连刘邦都知道，马上能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

“第三，先得低调保存实力。就如当年李善长向太祖朱元璋进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眼下，义军主力在河南受挫接下来的两年的局面，对于义军来说必然举步维艰。此时，万万不可以与官兵硬拼而应该避其锋芒，游走于陕西河南四川湖北四省交界，静候时机来临。这种四管地带，最适合我军蛰伏啊！因为是交界地带，哪个省都不好管，哪个省都不想管！”。

牛金星这些年，虽然没有出仕，但出生官宦之家，又游走于官场，对其中鬼门道看的清楚的很。就如当年天朝太祖带大军走两万五千里长征，就是利用各地方军阀和官场上矛盾，见缝插针打擦边球。

李自成听闻这三点意见后，便觉得如拨开乌云见天日一般，一个好的军师真好！如曹操之于郭嘉，如刘备之于孔明！想到这里，便长身而起，向牛金星行礼道：“先生大才，还请先生正式出任我闯营军师一职！”。听到这份解说之后，李自成正式下决心聘请牛金星为军师。

牛金星坦然受礼，微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明日，我带大军去会会那个孙书生，先生和我同去一会？”

“也好，看看这个孙传庭有几分能耐。敢出长安前来，至少有三分胆色”

次日一早，李自成带着牛金星，随同刘宗敏所部人马前往铁桥谷，向北进发了二十五里后，发现片陡峭的峡谷。两侧山岭峭壁将谷道限制了不到一丈宽，谷道上空最狭窄处，两侧山崖相聚不到四丈。传说，山岭上曾经有两座铁索桥直接连通两座山，上面至今还有铁桩残留物，此山谷因此得名。这个谷道，李自成自己也带兵走过两回，算是熟门熟路了。

此时的山谷里，已经被官兵用乱石堵住了通道，就是两侧的山岭也被筑起了一道道壁垒。易守难攻！可这是去蓝田，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李自成原想乘洪承畴所部在河南休整，进入关中捞一把。

因为开封大战，洪承畴所部也损伤不少，探子汇报说官军的步军伤亡了三万，骑兵伤亡了一万多人，暂时不会去关中。

李自成转头向牛金星问道：“军师，你看如何攻打为好？”

牛金星抚着山羊胡子，说道：“谷道没法打了，先派士兵从两侧山岭试探，看这些官兵战力如何，是新兵还是老兵”

李自成说道：“也好，先试试他们的成色”，向身后的传令兵说道：“速传刘将军，从两侧山岭各派三千人攻山。让他不要莽撞，打的机灵点”。

收到军令后，闯营的人马分出两支往山岭而去。所谓山岭，就坎坷不平而又连绵的山坡，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度的斜度。登山的士兵都是手持刀盾，猫着腰像兔子一样的走走停停。长枪因为不适合灌木丛里施展，都没携带。弓箭在这个角度射到山上也没什么杀伤力。

到了离壁垒约有一百五十步时，原本稀稀落落官兵身后，冒出大批的弓箭手，居高临下的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官军的骤然攻击让闯营的士兵吃个亏，虽然有地势和盾牌可以规避抵挡，但还有七百多人被射中了手脚，一些鲁莽者急于救人，凭白增加伤亡人数。

六轮集射之后，乘着官兵弓箭手停歇时间，攻山的士兵分出一部分人把伤兵抬下山区，剩下的人再次顶着盾牌继续前进。

待攻到壁垒土墙约有三十步距离，闯营的人加快速度，准备上前拼杀。这时，半人高的壁垒后抛掷出大量的滚石，小的如海碗，大的如石磨。闯营的士兵一边怒骂一边狼狈的躲避，但是距离太近，石头像山崩一般越滚越快。这一下，冲在前面的士兵顿时伤亡大增，有的被砸断了手脚，有的被砸中了腰部，还有倒霉者直接被砸烂了脑袋。

一阵收兵的鸣金声响起，刘星宗敏不再让将士们无谓的牺牲。看来这个关口难啃，短短半个时辰，闯营就损失一千多人。

一阵商议后，李自成让人从后营的辎重里去了点火物资，安排人在山脚放火烧山，实施火攻。时值西北风，火攻对左翼官兵的攻击非常凑效，很快就逼迫着官军从山岭上撤退但是右翼的山岭因为不在下风口，火攻对官军没太多的影响。

让李自成奇怪的是，右翼的官兵没有再纠缠，也从山岭上撤退。

等山火熄灭后，李自成才明白过来。占领山岭的闯营将士发现，官兵在三里外的下一道山岭防守，一样的土石壁垒，一样的将乱石堵死在谷道里。等闯营的农民军把山谷里的乱石搬运清理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了。下一道山岭的地势更狭窄，可以供闯营人马展开攻击的人数就更少了。

就在李自成准备继续安排火攻时，牛金星叫住他的指挥，问道：“闯王，这铁桥谷的谷道有多长？”

李自成想了想自己之前经历铁桥谷状况，说道：“至少有三十里”

“都是这样狭窄的谷道？是不是山岭连绵不断？”

“不错，正是如此”

牛金星抬头望了望天上阴沉的云层，说道：“闯王，属下建议放弃进关中，此事亦不可为！”

李自成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何？”

牛金星说道：“闯王没注意到吗？今天火攻之后，官兵没有任何抵挡就撤走，可见官兵不想硬拼。但闯王想过没有？如果这连绵三十里的山道都是这样话，官兵会在每个山岭都布置阻击壁垒，每次都居高立下防守。我军又要击败官兵，又要不停的清理谷道，就算是一切顺利，至少要打上半个月！”

“这还是官兵没有全力的战斗。据李过告知属下，长安的守军不下二万人其实，就算孙传庭只调了一万人马，也让有足够的兵力一边防守阻击，一边不停修建防御壁垒破坏谷道。再说，这十五天内，每天的风向都适合火攻吗？我军能火攻，官军也有机会施放火攻，而且，我军进入狭窄的谷道之后，万大军，连夜里宿营的都是难事！其中还有更多难以预料的风险！”

“这只是其一！其二，属下记得后营辎重粮草，只够我大军一个月的用度吧？这这里干耗，有断粮的风险！”

“其三，属下看了天象，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这样的阴沉沉的北风天气，很可能下一场大雪。我军此时如果贸然进山谷，只怕到时连走都难！”

李自成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军师跟随，只怕要吃上大亏了！李自成突然觉得，自己拜牛金星为军师是近几年来最英明的决断，当下感激的说道：“若非军师指点，此番怕是误了大事！只是，我军怕下雪天气，为何官兵不怕”。

牛金星凝视着山谷一阵，说道：“官兵不是不怕，是他们有朝廷供给，御寒准备比我军充足。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这个孙传庭还真不同一般！日后定是闯王的劲敌！”。

“那我军眼下该去何处？”

“属下建议闯王走房陵谷道，过安康，从达州入川。既然秦良玉都赶到了湖北，那么，我们闯营不妨在四川过个年”。

李自成明白之后，便下令停止进攻，改令宗敏在谷口重新将乱石堵回谷道，并在谷外建造防御壁垒和壕沟。同时，命令郝摇旗改后队为前段，先回商洛过夜。

不知不觉中，孙传庭与牛金星如同历史宿命一般，隔空过了一次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