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山立于河陌之东,晴天空白若池空破漏,倒映出一座黑色尖金的山影来。而下乌山山峰尖利如刀如刺,划破天幕。
而那黑漆尖利的山就处在一片白水之中,水色飘白,浮烟浓郁。
一阵异常诡异的香气弥漫着,远瞧着如同雾霭,近看才晓得那是一片细密白色飞虫尸体累着浮在自下由上的风里,风力不大不小,正好使它们虚浮着。
而乌山隔着白水面的通道一架木桥给火燎断劈砍得残破。
忽的一阵怪风涌来吹得水面皱巴摇曳,很是嚣张。
那乌山停泊口的断残桥头上猛的出现一个矮小影子。
一个小小的身影,披着过分宽大不适合的大披风来。在地上拖着,像个小孩穿着大人衣裳。
两个守山小怪里面跳将出去,把叉戟一戳。就裂开大口囔囔怪叫起来。
“谁……”
还没说囫囵就给掀到一旁,心口一人一个挨了一脚狠的。
抬头就看到一张苍白的脸掩在披风下,那披风紫色浓丽,垂着细碎闪烁的银色流苏链子。明显是女子衣饰,而那披风下的一双眼却是寒冰一般。
“鬼,鬼母尊上!”
“滚!”
慢萝一脚一个再次踢翻他们,急匆匆往里走去。
一路上谁敢出声与她说话都给她掀开了。众魔修只好退避一旁,这鬼母脾气极臭,一言不合就扭头的习惯还是有的。
自然没人敢得罪,不过好奇的是为何在此时回来。
“难不成是听说武罗大人不行了,回来夺权的?”
“还是过来嘲讽武罗当初有眼无珠,将她驱逐了?”
“瞎说什么!那可是她自己要走的,山口那桥瞧见了没,我们可是魔修需要架个桥来进乌山口的吗?那可是当初武罗为这个庶民丫头架的,想当初她还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得用腿走过来!”
“走的时候不是把桥给劈了吗?”
慢萝急急走着,没有去理会身后的闲言碎语的。
她脸色本就苍白,像个久病的病秧子。身材矮小瘦弱,因幼时艰难坏了底子,即使后来也养不回去。
她认得路就兀自走着,谁也不搭理。
而走到武罗寝居那脚步一滞,就看到等候在外边拱着身子的人。
一身青棠色的男子,正垂目安然,恭敬地守在那。
却是一看就在等着她自投罗网的。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清瘦隽秀的面容更想一个话本里遇到妖精的书生,眼眸闪了闪。
“大人来了。”
这便是湮灭天护法戎落天。
“嗯。”
慢萝故作冷淡地点点头,手不自在地往披风帽檐扯了扯,企图遮挡住什么。
这人爱洁怪癖极了。
果然容落天一瞧见她动作眉头一动,有些抽了抽。
慢萝清了清嗓子。
“咳咳……不是说要死了吗?”
企图蒙混过去,也就拉着帽檐刚打算侧着身混过去。
谁知道容落天却是没有动作,直挺挺挡住她。
慢萝抬头瞧她,眼底一片冷然。嘴角一咧,不由得就嘲讽起来。
“呦,这是怕我啊。那么还巴巴地叫我来干嘛。”
容落天眼睫扇了扇。
忽的眼眸一抬就看过来,慢萝却是立即避开他眼睛。
容落天身高七尺,乃是正常成年男子体量,慢萝比寻常女子矮小的多。他那么一站直起来,慢萝整个就给他笼在影下。
容落天瞧着她避开而对着他的额头还有微微露出的侧脸。
抿着的嘴角动了动。
“大人总是避开卑职的眼睛。”
慢萝在披风下搓了搓手指,那还不是你爱洁。每次瞧见她就皱眉冷面的,显得特别不耐烦。
“咳。你管得着吗!”
“大人您不要总是那样……简朴。”
容落天有点艰难地斟酌着说辞。
慢萝木着脸很是不耐烦。
“说完了吗!说完了滚!”
容落天还是站着不动,居高临下地拿眼看她,那眼睛木然沉默,看得慢萝毛骨悚然。像是给鬼盯上了。
“我再说一遍滚开!”
慢萝气急了,要是再不走开!她就……
走了!哼!
而容落天这回就乖乖让开。
慢萝抬脚就走。
结果耳边冷不防就斜插幽幽一句来。
“大人为何要来。”
慢萝差点一个踉跄摔死。
刚想回头大骂他一顿,却是啪的门给阖上。原来那家伙也是会怕的!
觉得找回些面子的慢萝挺起腰来,理理衣服。
就看向屋里,还是那副老样子。一股沉郁的浓檀香气,她最是讨厌这股味道了,像个老家伙一样。
这个玄霂以前可没有这些臭毛病,自从坐了他老爹位子,就学他老爹的臭毛病了。
慢萝看向那垂着石青重幕帷幔的卧具,想了想还是坐到榻边下。
有些懊恼地敲敲脑壳,这么一股脑就跑过来了。多没面子,要是玄霂这个家伙这会装死来讽刺她两句怎么办!
当初可是自己走的!
越想越后悔,恨不得立马跑了。
石青帷幔低垂,隐约透出个身影来。慢萝扯住帷幔左右为难。
想来玄霂虽然后来很不像样可是他毕竟于她有恩惠,这会要死了她也不好太过分。
慢萝不由得苦笑,一听到他要死就急匆匆地来,连点面子都不顾了。结果临了了倒是不敢。
她正犹豫着,手却是先被拉住。一只瘦削白皙的手伸出帷幔来,五指修长温热,有些显出骨节来。
就抓住她手腕,只是她手向来冰冷。倒是冷不防冻了他一下。
玄霂吸了口气。
忽的就轻笑出来。
“倒是慢萝没错……咳咳咳!”
慢萝手一动就一把掀开来。
迎面暖气熏得呛,激得她闭眼喷嚏起来。这才看到堆锦被里拥着一个苍白病弱的美人。
玄霂散着披发支撑坐起,面容憔悴苍白无一丝血色,显着病态。眉眼愈发淡淡,不见一丝精神气来。
慢萝第一反应便是摸住他额头。
玄霂抬了抬眼睫,丝毫没有反应。一副任人摆布的柔弱样子,愈发惹人欺凌的欠扁。
慢萝磨磨牙。
想了想就从怀里捂住的盒子里捏着药往他嘴里塞。
“唔!”玄霂冷不防给噎住,捂住喉咙猛的咳嗽起来。
“毒死你!”
慢萝一屁股挤开他坐到被子上。
用力一拍他后背,给他差点背岔过气去。
“咳咳咳!”
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慢萝却是悠哉悠哉的。冷嘲热讽起来。
“我说你呀,干嘛怎么折腾啊,本就身体不好。”
玄霂自己顺气好受一点,才看向她,苍白的唇聚起点笑意来。
“你来了。”
慢萝点点头,忽的立马站起来把盒子塞他怀里去。
别开头去。
“给你的,我要走了。”
“慢萝!你等等!你不回来吗?我认错行吗!”
慢萝没想留下,却是给他拉住,他手很是用力的。一点都不像个病人,倒有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
慢萝一愣就给他扯过去,玄霂猛的抱住她。
慢萝一惊然后立马翻了个白眼。
“你留下来好吗?”
玄霂要把头靠她肩上,给她按住。
“可别!”
慢萝推开他就剩手给他拉住。
她瞧着他这幅样子也挺可怜,就叹了口气。
“玄霂,我给你的药只要你好好吃着病就会好。这盒子算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了,当年吵着走没有好好告辞,今儿就补上。你我之间本不必闹得不愉快。你也无需来这些虚的,我们的确是合不来,不如路归路桥归桥。”
慢萝这样想着瞧着玄霂面容凄惶,苦笑了一下。
“我不会害你,就不留着吃饭了。”
也就要离开。
“慢萝!你等等!炼灵蛊你真的不会再用!”
慢萝这才心安回去,也是扯扯嘴角。早说不就行了吗,扯这些没用的。
“是的,我早把它毁了。”
玄霂脸色这才恢复了些,点了点头。又羞愧地看着她。
“你要走了,幽冥洞住的不好吗?”
慢萝扯了扯手还是给他死拽住,看来还是想哔哔两句,这人就不能实诚点。
却是突然玄霂吐出口血来,溅了她满脸。
慢萝一抹脸却是一惊。
猛的就骑上去把玄霂按在榻上,手指往他手腕一划,黑色的血凝滞的从伤处粘稠着。
“你做了什么!玄霂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毒鬼你也敢吞了!”
玄霂苍白的脸上因为沾着鲜血而奇异得红润妖冶起来了。
他像是自暴自弃地哼笑了几声,震得胸膛起伏。慢萝一把扯开他衣襟,那白皙皮肤上布满了细密如同瓷碎的皲裂裂纹。
“你!该死!”
慢萝甩了他一巴掌,把他头给打偏了过去。
“想死就捅自己一刀不是更快啊!”
玄霂又是咳嗽起来,忍着捂住嘴。
慢萝有些木然地骑坐在他身上,看着他痛苦忍受着挣扎。满是无力颓然的。
“你想怎样。”
“我要你帮我!”
慢萝拔下固定住头发的一柄银簪来,猛的扎在他肩膀。玄霂一声惊叫,她咬破手指往他嘴一抹。
玄霂又是一阵颤抖大叫挣扎起来。慢萝纹丝未动地坐着看着他抽搐。
“毒鬼是我弄出来的我自然能救你。”
玄霂却是忍不住打向他。
“我不要你救!我!我要炼灵蛊!”
“不可能。”
慢萝冷漠至极。
“那你就看着我死!”
玄霂还是想翻了她,慢萝避开他手臂,往他伤口一按。
“这也不可能。”
玄霂哀哀叫着,忽的失了力气地急促呼吸动弹不得了。
“受会罪就行了。”
慢萝看着从他四肢百骸冒涌出来的黑色血水来。
玄霂整个人就从苍白变得血红黑灰再随着血水流出而慢慢发白了。
“成了。”
慢萝就从他身上下来,又是给她抱住。
“又来!”
玄霂这会却是虚虚地扶住她腰。
“干嘛。”
“你回来好吗。”
玄霂可怜地睁着眼睛看她,慢萝一时间有些晃神。
“我不会再让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好吗?你就在湮灭天过着以前的日子好吗?”
慢萝看着他。
面容慢慢柔和下来,玄霂也是咧开一点笑来。
“不能。”
“为什么。”
“因为炼灵蛊啊。”
慢萝托住他头,这个人像她的弟弟一般。
“玄霂,我必须走了。你……要好好的,我给你的盒子,你会满意的。除此之外绝无可能。”
玄霂有些愣怔,眼眸水光着点了点头,那温热的泪就滴在她手背。慢萝像是被烫着。
玄霂把头靠过来,她只好抱住他。安慰一下小孩。
玄霂忽的低声说话。
“姐姐,你还记得我父亲教你如何藏着保命符吗?要藏着心口对吧。”
嗤的
冷刃捅过血热。
慢萝一僵,慢慢往下看去。
他那本该无力白皙的手握着短刃捅没到柄端,扎进她心口。
她愣愣抬头,却是看到一张比她更加慌乱的脸。
忽的想要放声大笑,他果然还是信不过她。
“为什么不是!不是!”
玄霂忽的大吼。
慢萝眨了眨眼,也想要大骂怒瞪,却是临了只好无力嘴角一弯。
摔倒下去,连脸都只能靠在他胸膛上,头发散落在脸上。
她眼睛动了动。
本该安静等死的……
“玄霂,我头发……”
玄霂像是被惊了一遭,浑身僵硬。手都远远张开,她只能就这样直直抵在他胸膛上。
“你……你……我不是……”
这孩子彻底慌了,语无伦次的。
“行了,让我先说。”
慢萝觉得自己飘着一般,就剩一口气说完就要断了。
“你,你说。”
“受殓……”
“记得给我头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