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王座的大厅还是之前的模样，一成不变，就像是地狱的邪恶。镜中的人和魔应该还在沉睡，没了他们的争吵声，这里更显寂静。

阎瑞死回来之后，墙壁上的火把便自动地依次点燃，暗红色的火焰给这里增添了稍许活力。它们燃烧时发出非常舒缓的“呼呼”声，听起来很像是人类的呼吸。费奇摇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象甩出去。他向王座走去，正好有几个问题可以和镜子中的人、魔探讨一下。

“喵呜……”

阎瑞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午夜·煤球正优雅地踱步靠近，歪歪身子就像蹭他的腿。可在这里，他是灵魂体，午夜没能借上力，一下子歪倒在地。它不满意了，立刻晃起了爪子，张大嘴巴露出短短的奶牙并发出“嗷呜”的叫声。

“你这个煤球怎么在这里？你也死了？祈并猫？”阎瑞用手戳戳午夜。他的脚是烟雾状态的，但是手一直有触觉。他摸到了猫，体会到指尖传来的黑毛肚皮上柔毛顺滑的触感，也能摸到它的小牙，还有粉色舌头略微粗糙的绵软。但是，他抓不到午夜的脚：那也是云雾状的，一捏就会散，片刻后再重聚起来。

不过这样至少能把猫抱起来。午夜非常顺从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一同坐在红色的水晶王座上。

“啊！！你干了什么？怎么会有鬼猫？”岔路魔惊讶的尖叫声堪比恐怖片里马上就要死掉的女配角一样。“难道外墙打通了吗？有人入侵了吗？我不想死！！”

“闭嘴，安静些，外墙没通，这是午夜·煤球。”阎瑞看了镜子中的霍尔少爷，这个人类也同样惊讶，不过他就有风度得多，只是睁大了眼睛，并没有发出怪叫。“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想来问问你们呢？”

“我……”岔路魔目光闪烁，粗大的鼻孔一收一缩：“你，是不是签了什么契约？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契约？我……”阎瑞想了想：“我并没有签署什么东西，只是和午夜的妈妈达成了协议。鬼猫居然也知道魔鬼，这可真有意思。”

“别废话，协议就是契约，你答应下来和签字没什么区别。你是契约魔，不是小魔鬼或者欲魔，你不需要借助纸张和文字才能立契！快拿出来，你只要集中精神脑子里想这件事就行，没什么难的。对，就是这样，让我看看！”

阎瑞也没想到只是口头协议也能形成魔鬼契约，看来自己以后答应别人事情的时候要小心些了。召唤契约非常简单，就像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那样，是他身体和灵魂的基本能力。

岔路魔瞪大了眼睛，因为它发现契约上有一段文字，正是费奇当时与午夜沟通时候说的话：‘你的生命就维系在我的法术上，一种无形的力量联系在你我之间。我将用咒语的力量托起你，而你要服从我：当我将你从悬崖上搬运过来时，你不要做任何活动。’

“你都干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你将这只生物的生命和你的法术能力绑在一起。只要你还能施展法术，它就能活着！你是个魔鬼——该死的——它只要服从你，就能和你一样永生！你找了只寄生虫！”

阎瑞狠狠地敲了一下岔路魔那一侧的水晶镜子，直接将那魔鬼的影像敲碎了，过了好几分钟它才恢复过来。“午夜·煤球不是寄生虫，管好你的嘴巴，岔路魔！你只需要解释，不需要发表感想。”

“但你的确做了件愚蠢的事情。”岔路魔还是哼了一声，然后摇摇头：“你虽然已经可以创造魔鬼的契约，但很显然并不熟练——这本需要千百年的观摩、学习和实践才能逐步掌握。你立契的时候犯了个错误：善良。要知道，魔鬼契约中的每一个文字都具有力量，每一种解读都可能拥有效力。但是，采用哪一种解读，是魔鬼在制定契约时便要想好的。你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肯定要救它，而不是从契约中获得利益，对不对？”

阎瑞明白了。订立契约这个行为本身无关邪恶，只是一种对秩序的尊重。善与恶体现在契约之前的准备阶段：“也就是说，最终解释权其实在最初就已经定下了，包括‘最终’这两个字其实也是骗人的？在契约成型之前，内心的想法其实已经印在了字里行间，如何解读本质上只是魔鬼对凡人的嘲笑？”

“对，你绝对能做个完美的契约魔，只要你能多为自己想想！”岔路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以这个契约为例，你应该将‘服从我的命令’作为拯救它的前提。如果它不服从命令，那就是它违约，但你也完成了契约，仍旧可以收割灵魂。可你直接将它的生死和法术绑定在一起，而且心里并没有为此设定限制条件。于是，这句话的解释就只是字面解释：只要你还有法术，它就活着。”

“我本意就是让它活着，所以这也没什么不好。”阎瑞摸摸午夜，一人一猫快乐地笑着。

“没什么不好？这只猫依靠你的力量可以复活，每次复活也同样需要灵魂。虽然消耗比你少，但……你做好准备用灵魂喂养这只猫了吗？”岔路魔冷哼一声：“鬼猫这种应该淘汰的物种，在小时候只能吃鬼猫奶才能活命。也就是说，没有鬼猫奶，它就一直死个不停！这样下去的结果很简单：它不停地死，灵魂不断消耗，耗光了之后就轮到你的法术能力。换句话说：这家伙完全就是个累赘！”

“我找到了一种转移血液提供生命力的办法，可以吊住它的性命。熬过这个冬天，我再去山里找鬼猫。签个契约要些奶，它不就活下来了？”

岔路魔白了阎瑞一眼，扬着下巴说道：“假设你的那种方法管用，能够转移生命力给它，而且你的运气足够好，能找到其他的鬼猫。但是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鬼猫吃足了奶水，它就建立起自己的食谱，你只能放它出去捕猎相应的猎物，或者你替它去逮。因此，到头来你还是把它扔在野外放生了。”

“它这么可爱，又听话，哪怕最后放归野外，这些麻烦事我也愿意做。”

岔路魔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可爱有什么用？可爱能提高战斗力吗？”这次，连镜子中的霍尔少爷也点点头。

“因为它可爱，我愿意救它，它就活了下来，这就是最大的战斗力。其实，美是这个世界最容易的战斗力，你们魔鬼就是因为太丑了所以才不受人喜欢。”

“欲魔。”岔路魔简单说了两个字。

“我又没见过。”阎瑞翻了翻白眼。“行了，我现在知道契约是怎么回事了。可鬼猫为什么能和我签订契约，午夜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还有，它只有在这里才会喵，在人间只会毛……”

“绝大多数生物浑浑噩噩，不懂生死，只有小部分生物能理解死亡的概念。死亡是最初的智慧，当然也可能是最大的智慧。和你签约的鬼猫知道死亡临近，它理解了这件事的意义，因此灵魂变强了，足够发出信号。它很幸运，身边不远就有契约魔。在外面，不只是鬼猫，其他生物只要足够聪明，都有这种可能。”

“至于这只猫……只要你来这里的时候它是死亡或者濒死状态，那它就能跟着你过来，这叫做灵魂绑定。至于叫声……你通过耳朵听到的是它实际的声音，你通过灵魂听到的其实是你所能理解的它们的声音。灵魂的对话没有语言，只有直接的相互理解。就算它屁屁屁的叫，只要你认为它是猫，那你就理解为喵喵喵。”

“嗷呜！”午夜听到了污蔑和诽谤，立刻朝岔路魔呲呲牙齿。

“我建议你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撕毁契约。对，你们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契约魔当然可以撕毁契约，随时随地都行。只要你觉得不利，召唤出协议来，双手用力，它就结束了。反正鬼猫母亲的灵魂已经在水晶里面，目前还是赚的，只是在不断流失。你可以随时止损……”

阎瑞看看岔路魔，他不喜欢它那种精明市侩的表情。阎瑞又看看镜子中的霍尔少爷，虽然表现出一点沉痛，但他还是点点头，最终附和了魔鬼的建议。

“唉，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却忘了一件事情：你们的建议是牺牲别人生命来逃避问题！”阎瑞逐渐变得严肃：“我不怕出问题，问题就像是来到了难以决断的十字路口，几条道路上还有怪兽和崎岖。最简单的路就是身后那条，撕了协议，离开这个十字路口。但是，我这样走下去，便是走在魔鬼最熟悉的道路上。”

“我选择艰难的这条路。我的衡量标准和你们不一样，这次这条艰难的路对我来说是值得的。一个灵魂上的契约同伴，也许当初签订契约时，我的灵魂想要的就是这个！我的头脑或许还不能完全掌控和理解你们的记忆、能力，但我的灵魂的确已经融合了你们。所以你说这是个错误，我却觉得它本应如此。”

“那你在浪费宝贵的灵魂！这里没有足够的灵魂来加强，迟早被地狱其他魔鬼占领、吞噬！到时候，你和你的玩物猫都是个死！”

“谢谢你预言我的死亡，可自从我知道死字怎么写开始，我就懂得这件事必然会发生。”阎瑞摇摇头，将午夜紧紧抱在怀里：“我尝试去理解死亡，毫无疑问失败了。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悟出点东西，知道了我唯一要做的其实只不过是好好活着，守护住我所珍爱的东西。不吃亏这三个字，相比而言从来就没那么重要。”

沉默，在水晶大厅中持续，最后由镜子中的霍尔少爷打破了。“既然这样，我有个思路，也许能够帮上忙。能不能成功我根本不知道，但我在研究炼金术期间，见到过一个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