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
府衙里灯火通明,一队队快班衙差神色严肃,腰挎弯刀,举着火把来回交叉巡视着,如临大敌。
四下里只有哒哒哒的脚步声。无一人言语。
天未破晓,正处黎明前最黑暗时。
张玉郎冲开穴道,往长安府衙方向狂奔,做最后挽救。
奔出去没多远,买一匹代步马的念头浮现,逐渐清晰坚定。
大夏朝车乘文与女,马载武和男,作为武男,他需要一匹膘肥臀大的壮马.骑着...代步。
一来他有这个身家,二来总不能事事都撒丫子狂奔,那会显得格局有些低。
他毕竟是个俊朗的十八岁衙差,还有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梦想。
行至半路,忽然一阵内急袭来,无法忍受。
偏偏这一段路上,尽是庭院豪宅,无处释放,憋得意乱心慌!
张玉郎暗道:“他娘的,也不知哪家的土豪,真有钱,起这么大的豪宅。”
抬眼见飞檐雕绘彩,栋梁刻图花,低头是朱门摆对狮,青石板铺地。
这等富丽豪华的宅子,长安府里都数得着。
心里又想:“这么美观的大院,里面若没有养着百十个美貌女子,怕是有失规格。”
一时竟有些羡慕嫉妒恨。
风水不错,那就这里吧...在豪宅门口随意选了一处,手搭狮子头,借势画着地图。
公鸡破晓图画至一半,豪宅里忽然响起阵阵恶狗狂吠,一阵急切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要出府!
星眸扫过,黑暗中,依稀可辨出门匾上写着“承王府”三个字。
承王府...莫不是现任皇帝亲爹,人走茶未凉的承德王?
此处不可久留...
他连忙憋回去一半,收起法宝,忍着不适,加快脚步远去
大水冲王府,罪责堪比乱鼓扰京师,九条命也不够杀。
这儿不兴公厕,偌大长安府,街上一个茅厕都没,心头忽然浮现萧副班头做事一定要尽的怪癖,深有同感。
形势逼人急,世事造怪癖。
进来府衙,眼看一个个同僚神色严肃,如丧考批,心下又一惊。
难道来晚了,府尹大人已经凉凉?
横梁门窗间,溅射着许多零星血迹,案几椅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多个快班衙差尸体。
看样子已经凉透。
后堂正中,郑重摆着一个长案台,一具被白布覆盖的魁梧躯体,静躺上面,一动不动。
那身形高宽正,与府尹尹正德体型七八不离十。
“尹大人...你死得好惨哇,我来晚了...大人!”
张玉郎迅速换上悲悯神色,扑到尸身上,捶胸顿足嚎着。
神色悲悯,言辞感伤。
仿佛哭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咳...嗯...咳!”
正丧得起劲,咳嗽声突兀自身后响起,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莫烦,我再哭会!”
张玉郎抽噎着,荡开肩上的大手。
“咳...咳咳!”声音夹着威严,听起来耳熟。
是尹正德,他还活着!
张玉郎僵住身体,迅速收回眼泪,涌上惊喜神色,转身道:“大人您没死...没事?真是太好了!”
尹正德目光威严,责了他一眼。
什么死不死的?那么容易被刺,本府岂不是百十条命都不够?
小娃心意到了,神色略显浮夸。
萧展适时插话道:“臭小子,你当皇上派来的四名修神境高手是摆设?”
快班王统领瞥了萧展一眼:有你什么事?拍马屁轮得到你!
手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名衙差道:
“四名修神境高手,都在这躺着了,被那刺客一剑了帐,能度过此杀劫,全仗大人智策无双,运筹帷幄!”
这话倒是不假,尹正德被刺,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老场面了,应付起来早就得心应手。
替身计,假死计,空城计,请君入瓮,声东击西,以假乱真...诸多计谋均一一用过。
若是将府尹遇刺之事写成书,书名该是【府尹与刺客百十事】。
看来这次是替身计,张玉郎暗暗点头,连四名修神境大内高手都挂了,这说明当时形势极为危险,刺客武功很高。
若非替身,尹正德难逃一劫。
这些人...都是云飞烟杀的?他沉吟着,一想到两人前不久还同床共枕,忽地打了个寒颤,问道:
“大人,刺客是男是女?”
尹正德眉头一皱,扫视着张玉郎,
是男是女?刺客刚走,你仿佛已知其中内情,
小伙子不对劲!
王统领与萧展也注视过来,施加压力。
不好!关心则乱,我失言了...张玉郎心一慌,急急思索对策。
尹正德可是堪比包黑炭的断案老能手,要如何才能将话给圆回来,将此事蒙混过去。
气氛正僵,外面惊呼声起,一个蒙面人从府衙房顶轻飘飘落下。
脚尖如蜻蜓点水,轻点地面飞身起,天外来仙激射来,剑光荡起一片银芒,直冲尹正德。
身形矫健玲珑,是个女子。
这儿的刺客信条是契而不舍...张玉郎后知后觉,沧啷一声,拔出萧展腰间短刀,吼道:
“呔!刺客休要猖狂,看刀...看暴雨针!”
来的匆忙,他忘了带剑。
蒙面女子闻言,身形一顿,细腰巧翻云,止步收势,挥剑拍翻一片聚围过来的衙差,深深望了眼尹正德,又望了眼张玉郎,转身,飞墙越院而去。
来时姿态潇洒,去时气度从容,如入无人之境。
众衙差瑟瑟发抖目送。
王统领伸出手,压在作势要追的张玉郎肩上,目光炯炯望过来。
他需要一个解释。
女刺客去而复返,四名大内高手已亡,尹正德身边再无能打之人,九死一生之局。
女刺客却忽然退走了。
此事透着蹊跷。
暴雨针,虽然射了也不一定能奈何女刺客。但光喊不射...其中端倪不难猜测。
萧,王二人,均是从事案件近二十年的老捕快,眼力颇深,见微知著。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暴雨针里面没有针。”
张玉郎递回短刀,动作隐蔽扣掉排针,藏于衣袖,斟酌着言语解释。
王统领根本不信,作势要搜身。
尹正德神色看不出喜怒,摆手止住王统领动作,对张玉郎道:
“你随我来。”
府衙密室。
尹正德背着手,望着墙壁上一副墨宝,叹了口气。
四个大字写得鸡歪狗爬,依稀能辨认出:【正反乱拨】。
字虽丑,但写字之人身份定不简单,否则不会郑重其事挂在密室里。
句子虽不通顺,倒也符合眼下大夏朝的局势。张玉郎连忙恭维道:
“好字呀,大人。”
“好在何处?”
“呃...接地气,率性而就,平易近人。”
“何不直言其丑?”
尹正德转过身,语气出奇的平和,没摆平日里那副寒脸。
我不敢说...怕失言而罪,张玉郎低下头。
从记忆中搜索一番,上差已近月余,印象里,尹正德还从来没有如此好脸色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人叫卑职来是?”
“女刺客何人,何门何派?”
“不知其名,不知其派,只知她武功奇高,那一夜,卑职曾险些死在她剑下,亮出暴雨针方才惊走了她。她似乎挺怕暗器,或者说怕锐器扎身。”
废话,是个人都怕锐器扎身,这话怎么透着一股子其他味.....尹正德目光逐渐威严:
“说说看,她为何临阵退去,莫要敷衍于我,你知道的,自从你上次离开府衙大牢后,它很想念你强壮的身躯。”
“府衙大牢除了内部衙差模式,还有罪大恶极模式,若是这个模式,你这体格,镣铐三副起挂,每天饭食只有一盏茶,凉茶!”
尹正德完全不信张玉郎所言,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他是人称正义之剑的长安府尹,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区区三两句敷衍之语想蒙混过关?
门都没有!
套话不成换恐吓,三副镣铐起挂,每天只吃一盏茶,好可怕呀...张玉郎心下一寒:“您是在威胁我么?”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安静的密室中,两人四目,直直对望,暗中博弈较量。
还真给你威胁住了...张玉郎低下高傲的头,小声道:“我招,我全招。”
“她叫燕飞云,索命门第三十七代弟子,武道境界大约是修神境之上,我有把柄被她紧紧握住,动弹不得,不得不受制于她。不过我也捏住了她部分要害,故而她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她要我暗中刺杀大人,我没有答应,于是她便自己出手。我知道的就这些...”
张玉郎低着头,一顿胡诌,暗赞自己机智,祸水东引索命门,正好让他们狗咬狗...呸呸呸,正好让官斗匪。
砍死一个少一个,最好索命门被灭门,如此一来,那五万两白银就不用上交,生命也有了保障,美滋滋。
反过来若是大夏朝崩塌,官府不敌索命门...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也可以乱中取事。
这番说辞他早有腹稿,经得起推敲。
“吱呀....”
密室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年轻捕快走进来,神色慌张道:“大人有何吩咐?”
尹正德松开呼叫按钮,指着密室中一排木柜,和颜悦色道:“莫紧张,去将索命门信息寻出。”
年轻捕快松口气,应声而动。
密室中,响起一阵锦布翻动的声音。
竟然还有资料?这么大一木柜,那得多详细!心里有些慌乱的张玉郎屏住呼吸,紧张盯着年轻捕快。
生怕年轻捕快忽然蹦出一句:“大人!索命门资料上居然有张玉郎哎。”
尹正德也在审视着他细微神色,从一点点蛛丝马迹中,辩证着他言语的真实性。
五成,不能再多了,小滑头根本没说实话。
老职业病最讨厌,看见嫌疑人就想彻底研究个明白......张玉郎连忙肃颜。
“啊!大人!”
年轻捕快突然跳起,大声惊呼,目光惊恐。
张玉郎心一慌,跌坐地上,脑袋瓜嗡嗡的。
前任隐藏了十八年的索命门徒身份,怕是要暴了。
如此便有死无生。
尹正德巍峨不动,横了年轻捕快一眼,斥道:“大惊小怪!一只啃书鼠,竟唬你成这样。”
啃书鼠他见过,但没见过那么大个的,都很小猫咪差不多了。
年轻捕快不敢分辩,脸有愧色低下头,返身续翻锦卷。
张玉郎默默起身,拍掉身上灰尘,收拾好狼狈,目光愤怒盯着年轻捕快。
好家伙,这一惊一乍,把我给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