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定王府和乐融融的年节相比，相府里就有些凄风苦雨了，下人们这些天一点过年的兴趣都没有，全都噤若寒蝉，就怕一不小心就引来四小姐的鞭打，或是主母的杖责。

远处的钟声还梆梆梆地响着。

相府主院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一张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桌边坐着相府里的几个主人，却一个下人都没有。

院子外面树影婆娑，又隐隐地有人守在院子的四周，防卫密不透风，这是几位主子在秘密讨论着什么？

再看看桌子上坐着的，此时在狼吞虎咽的人，居然是应该在牢里的孙为之！

找一个身形相貌跟孙为之类似的人，这么短的时间是做不到的。

孙文义利用职权之便，把他儿子暂时弄回了府，是打算过完年再送回去的。

刘敏敏眼睛里泛着泪花，她儿子从小锦衣玉食的，没受过半分苦头，什么时候吃东西是这个样子的？！

“你慢些吃...慢些...小心噎着...”

她双手不停地搅着帕子，心痛得无以复加。

但孙为之像没听见似的，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饱了，他母亲爵位被夺，父亲在家闭门思过，都是要小心谨慎的时候，没安排人每天去给他送饭。

牢里只提供粗米饭，拉嗓子得很，连菜都没有，就几粒小萝卜，他根本咽不下去，叫孙为之说，那是给猪吃的糠！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上面那些“有眼色”的人给他的特殊照顾了。

今年西北大旱，税粮少收了好些，牢里绝大部分人都半饥不饱地喝着清水粥。

从他下狱到现在也就六七天的样子，但对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来说，就跟过了六七年一样。

好一会儿之后，孙为之的速度慢下来了，开始边吃边抱怨牢里的日子，跟父母哭嚎这次出来就不想再回去了。

“儿啊，你再忍耐些日子，等为父找着与你相似些的人就把你换出来！你今日还是要回去的...刑部那里我虽然有些情分在...到底不能做得太过...”孙文义摇头。

“找找找！你倒是动作快点啊！”

刘敏敏怒喝，后面又是一叠声的脏话，怨怪他非要把那个灾星小野种弄回府。

“贱胚子就是贱胚子！”孙月容也在一旁跟着附和。

“狼心狗肺的东西！本公子对他不好么？！”孙为之更恼恨。

这件事孙文义理亏，再加上他也对那小崽子恨得牙痒痒，就这么任由这三个人，左一句有一句地把最恶毒的话加在顾守信身上。

刘敏敏自诩是一等一的贵妇人，从来没有过这种泼妇骂街的时候，可见她内心多么愤懑了。

骂归骂，但她心里清楚她儿子是不可能不回牢房的，她柔声细语地宽慰孙为之，最后答应找人每天秘密送饭，才让孙为之松口。

但孙为之很不甘心，为什么他要被判刑？

“娘啊，你不能让皇帝表舅改了判决么？我不想坐牢！也不想改名去南方生活！你去找找外祖母啊！她肯定有法子...”

“大概是不行！三月春闱，各地的举子都赶来了京城，那小野种事做得太绝，闹得太大了...你皇帝表舅压不住的...”刘敏敏哀叹。

院试三年一次，每次都是这样的盛况。

北方一到冬天就大雪连连，经常封路，就算通往京城的官道有士兵定时清扫，学子们也担心出意外，所以一般都是年前就上京的。

这样还能有几个月的时间与各地学子交流交流，取长补短。

不怕死的年轻读书人太多了，皇帝都要留几分面子，万一撞死那么几个，真的要青史留名了，李铭可是很在乎自己在史书上的评价的。

所以就算大长公主回京，也改不了这判决。

“母亲已经写了信给你外祖母了，你以后就在历阳生活，有你外祖母罩着，一样可以过得很好的...开春后我也要流放三年，我再想想法子把流放的地方也放在历阳，咱们娘俩还一起生活...”她握着孙为之的手，殷殷叮嘱。

孙文义：“......”这是老婆孩子都要跑路了？

他抚掌思考，儿子肯定在京都不能呆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他都五十多了...也许过些年退下来了也去历阳？可是...并不想去...

李沁的驸马是南方历阳郡人，驸马年迈时回祖籍养老，李沁也跟着去了，后来驸马去世，她在南方呆习惯了，一直没回京。

她已经在历阳住了十几年了。

在山高皇帝远的历阳，她大长公主的身份，意味着她能说一不二唯我独尊，京城虽然繁华，但她已经不想在京城过小心翼翼的日子了。

现任皇帝毕竟只是她侄子，可不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

且她与太后嫂嫂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孙月容冷眼瞧着她母亲和哥哥，听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有点着急，那她怎么办？她过完年都十八了，今年定是要出嫁的！

转念又一想，全家都打算去历阳靠着外祖母生活了，那她是不是能提一下不想嫁在京城？

若是潘郎此次春闱能中，叫爹爹给弄个外放到历阳的官，他们的事不就能有机会成了么？

越想越激动！

那小贱种看起来还做了件好事呢，家里除了丢了个郡主的爵位，好像什么损失都没有啊...

郡主的爵位也就那么回事，又没有食邑！

潘郎这些天整日地温书，他们俩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呢...她要把这好消息告诉他，潘郎定会很高兴，再用功些考科举...

孙月容这里的万千思绪，刘敏敏是没注意到的，她的声音还在继续：“就是你的婚约...估摸着是不成了...”

刘敏敏郁结，千挑万选出来的大家闺秀，都已经过了小定，开春就能迎进门了...

孙为之却有些暗喜，他对那个一板一眼的未婚妻烦得不行。

“娘啊，我身上都臭了，想洗洗。”他开口打断刘敏敏的话。

“好好，净房里已经备好了。”

......

年三十这天，孙为之趁夜而来，匆匆地与家人吃了个团圆饭，洗漱一番就又回了牢房。

但这次他心里有底，最多再一两个月就能出去了，还有人每日送饭，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送走儿子后，女儿也回去了，刘敏敏的脸色马上没了刚刚的温情，满满都是冰霜，比外面铺了满地的雪还要冷些。

她详细地问了李代桃僵的计划，然后叫孙文义想法子致仕去历阳。

“我才五十二岁！”

孙文义瞪大了眼睛，而且他身体很不错，他觉得自己至少还能再发光发热十余年。

“我儿子这辈子都不能当官了，你这个丞相做不做的有什么要紧？！”刘敏敏冷哼了一声。

一句话噎得孙文义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不太想去历阳的，好不容易这十来年日子好过些了，去了历阳大长公主的地盘，不是又要被刘敏敏骑在头上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