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摆放在书案上镂刻着狻猊(注:suān)图案的鎏金博山炉,正袅袅的吐出沉檀的烟缕。若隐若现的烟道散发着阵阵淡薄的幽香,正充斥着这间僻静的书房。
书案上整齐的摆放着湖笔,徽墨,宣纸以及一方端砚,在书案后立着的是一架堆满了线装书的紫檀木书架,书架侧面还竖着一道画有仙鹤戏水的屏风,自这道屏风后不时的传出咔哒咔哒的怀表翻盖声,良久过后,只见得屏风后面的暖榻上坐起一道人影。
“扬州江南道巡漕御史王攸奏请陛下见折”
“同德十年腊月初二”
“扬州江南道巡漕御史王攸谨奏:恭请圣安,臣攸蒙圣上天恩,生全造就,已于冬月十五夜抵金陵,同月三十及至姑苏就任。本年五月奉旨著与工部郎中贾致(同政)共铸泥砼,以治徐州决堤之北河,现又蒙钦点臣攸巡视江南漕务且闻臣父滕(同腾)擢升九省总督。臣攸闻命自天,惶悚无地,谨北向再顶香九叩谢恩讫。”
“臣攸南下江南半月之余,观金陵,姑苏二地,确为富贵风流之城。虽下之百姓安居乐业,然上之官员多有结党互讦,臣心忧惧。扬州淮南之盐政,江西之粮道,江南之漕运,浙东之茶丝,即朝廷税差,皆上关国计,下计民生,现今只怕积年,其中委曲情弊之事多矣,故臣囿难于此,望陛下洞鉴。”
“臣惊闻江南米价上浮,皆因徐州水灾。仅一江之隔,淮南瓜州与江南姑苏二地有差二钱每石,致使商贾囤粮发卖,江南道道台阮灿已下令整饬。陛下密函于臣‘织’,‘舶’二字,恕臣愚钝,不敢揣测。谨具折上奏,伏乞陛下睿鉴施行。”
“臣攸悚息激切屏营之至。”
王攸看着手中不久前刚写好的密折,又细细的斟酌回忆了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将该密折放于一密匣之中,然后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川儿!”
“在,大爷!”
“你骑马替我将此物送往妙春居交予铺中的算账先生,先生姓陈。”王攸将手中的密匣递到了川儿手中,又嘱咐说道:“若是他问起来,就说我病了,想要找些药吃。”
“啊?大爷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还是让魏先生进来给你瞧瞧,最后小的再亲自给您抓药去。”川儿一脸惊讶的看着王攸,关切的问道。
“你去就是,进了妙春居,莫要多问。对了,出门的时候让前院的小厮准备辆马车,待会我要出城。”王攸挥了挥手,也不欲和他解释。
川儿也不敢违拗,直接应下就出了门。
王攸走出书房,来到一边的正屋中,对正在铺床叠被的玉槿吩咐道:“更衣,我要出去。”玉槿和翠萝两个丫鬟皆停下手中的活计,只听翠萝大着胆子说道:“大爷这是要出去?外面雪愈发的大了,要不等雪停了再出去也不迟。”
“雪停了就看不到好的景色了。”王攸笑着说道,对于这两个王子胜送给自己的丫鬟,他心中是有些顾虑的,甚至暗中交代了王亥,川儿等人防着些。
“是!”翠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离衣柜最近的玉槿,后者会意后,从衣柜中取出相应的冬装一道给王攸换上,最后将那件玄色的黑貂皮大氅披在了外面,翠萝则是帮着王攸紧了紧大氅的束带。
一切准备妥当后,王攸提着一把伞便是出了别院,坐上了马车,并交代了目的地——是一处位于虎丘以西的一处名为银镜湖的去处,此湖与山塘河连接,直通运河,也是昨日锡城知县盛鋆邀约之地。
“大人既出身于贵门巨阀之家,又熟读经书,想必这权衡二字也是知晓的。大人适才在大堂上说要复查胡州毁堤淹田一案,下官虽不如汤通判知晓其中具体之隐情,但汤通判口中所说的那几位出自金陵的大人,这其中一位正是现如今的金陵节度使王子胜王老爷。”
“大人年纪尚轻,便是被圣上赋予了巡察一道之重任,可见大人得眷圣宠,将来未必不能居于庙堂,何必囿于这小小江南。”
“见到大人,下官倒是想起一个人。数年之前,府尊大人就劝说过那位大人,可没想到那位大人仍旧一意孤行,反而得罪了江南大半个官场。若是那位大人懂得权衡利弊,又怎会落得个那般凄惨下场。”
“不知盛知县口中的这位大人是?”
“原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真是可惜了。”
......
盛鋆的昨日的话语仍然在王攸的脑海中回荡着,包括当时盛鋆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叹惋之色。
“大爷,我们到了!”王亥的声音自帘外传了进来,打断了王攸的思绪。在马车停稳后,王攸将兜帽盖在了头上,又紧了紧大氅,扶着驾车小厮刘柱的肩膀下了车。一看四周景色,他不由的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却见雪越下越大,把湖边的那些树木装点的银装素裹,再往湖面上远远瞧去,只见一艘两层舫船横亘在岸边的水面之上,艞板斜斜的支在岸边的土阶上,而甲板上身披灰色大氅的盛鋆正远远的朝自己拱手作揖行礼。
王攸亦作揖还礼,接着便带着身边的数名护卫一并经由艞板上了舫船。
“御史大人,请!下官早已备下热茶,点心恭候大人。”盛鋆亲自拉开舱门,请王攸进了一层的船舱。
“今日并无上下级之分,再说我也并无着官服,我不过是以客人的身份来应约罢了。”王攸摆手笑道,然后观察起这船舱内的空间布置,发现并无新奇之处时,也就收回了目光。
“大人虽是以客人身份,可子全实不敢以此船主人自居。”
“哦?!”王攸微微一怔,便是反应了过来,看来今日这邀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王攸并未直接挑明,而盛鋆这边怕王攸多想,也就如实告知了。
如此坦诚的问答便不动声色的化解了尴尬,同时也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虽然王攸知道交浅言深是处世之大忌,可他还是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绝不是那种只会阿谀奉承上官的无能之辈,至于昨日他口中所说的权衡利弊未尝不是一种善意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