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见黛玉一言不发,复又款款说道:“我本不是过来问罪于你,亦不是拿着早已问过你的事又重复一次去质疑什么,而是要劝你想明白。常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聪明人尚且会犯错误,何况你我?可现如今既是犯了过失,总要想办法弥补的。你早已不是往日的颦儿了,难道真打算什么都要靠着攸兄弟不成?若真是如此,你将来无论如何也是坐不住那个位置的!你是个明白人,‘司马牛之叹’固然要不得,可也不能失了自己的主见吧。”
一席话,说的黛玉低头沉思,心中的惭愧之意油然而生。回想起这一年来,自己似乎一直受他庇护,那些风霜刀剑也因他之故慢慢消失,她也确实过上了一段舒心的日子,每日里和姐妹们一道嬉笑玩闹,赏花品茗起社,闲了的时候也时常翻看诗集书本,就连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那几箱子书也是看了不少。
也正因为如此,林黛玉也渐渐发觉她似乎像是变了个人,只是她不清楚这种变化对自己而言是好还是坏,而且也没有人告知于她应该怎么做。
怪不得乞巧节那天晚上他会那样对自己视而不见,甚至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原道是他一眼就看明白了其中的变故,那时自己居然还和他置气,怨怪他变了心,后来又在这苍泱筑里使小性逼迫着他向自己认错,自己那时心里甚至还沾沾自喜,认为他和小时候的宝二哥哥一样,都是要护着自己不能使自己受半分委屈的。
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屈的了。
想到此处,林黛玉心中的那股惭愧又变成深深的后悔,她抬起头,泪眼看向宝钗,哽咽道:“宝姐姐,我全明白了,全明白了。”
宝钗拉过黛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也好叫她尽快释放心中郁结,便劝慰道:“你现如今明白过来就好,不过也莫要将悔意存在心底,其实攸兄弟早就知晓了,然而他和你男女有别,加之种种缘故,有些话,有些事他是做不得的,生怕适得其反。所以他才在临去江南前,找到我言明其中利害,要我适机说与你听。”说罢,宝钗看着伏在自己怀中,梨花带雨般的黛玉,满心羡慕道:“颦儿啊,颦儿,你何其有幸啊!”
良久后,林黛玉止住眼泪,只有答应‘是’之一字。
薛宝钗见状,伸出手,用帕巾替黛玉擦掉脸颊上的泪痕后,揶揄的指向南面窗户外的竹子说道:“你现如今都不住在‘潇湘馆’了,为何还是这么喜欢落泪呢?莫不成真像探春妹妹说的那般要将这苍泱筑的竹子也变成‘湘妃竹’?”
林黛玉正要回话,不料此刻屋外却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听声音像是笔箐发出的。林黛玉赶忙起身,恰好,紫鹃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先是对宝钗行了礼,然后回禀道:“姑娘,袭人过来了。”
林黛玉一思量,便是知道笔箐这般做是何缘故,于是吩咐紫鹃道:“紫鹃,你去问问袭人来做什么?”紫鹃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应命出了书房,渐渐的门外的吵闹声也安静了下来。薛宝钗对林黛玉这般做法暗自点头,看来后者是真的全明白过来了,此刻,林黛玉是决不能与贾宝玉屋里的任何一人见面的。
令薛宝钗更加意外的是林黛玉身边笔箐的丫鬟,这个丫鬟她印象里接触的并不多,往日里遇见了,对方也不过是不失礼数,就连说话也是极少的。可今日听得她在门外训责之言,宝钗便意识到此丫鬟的精明厉害之处。
今日门口带来的那些婆子们也势必会将事情传播开去,笔箐是故意将事情往上面捅,这样也有利于借势消除部分影响。
“好个精明厉害的丫头!”宝钗心底赞道。心思又是一转,薛宝钗想起了笔箐是王攸带进园子的,这又不得不让她佩服起王攸用计之深远,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笔墨纸砚四人都是林黛玉之父林如海弥留之际的安排。
待薛宝钗缓过神来,却发现林黛玉正趴在南面窗户上,侧着头望着外面,此景倒是令得宝钗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她起身来到林黛玉身后,笑道:“怎么,莫不成在看这窗外的竹子有没有长了‘泪斑’?”
林黛玉当即转头嗔怪道:“我现在心中正是烦难的时候,你还要拿话来取笑我?”
薛宝钗摇头失笑,倒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取过不远处搁置在桌上的那本书。林黛玉见状,一下子就慌了神,可又觉得那四张稿纸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索性就随它去了。
果不其然,薛宝钗在翻看此书时,那四张稿纸呈现在眼前,当看到‘甄英莲香菱’等字样时,同样是大惊失色,于是指着那处,问林黛玉道:“这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林黛玉和薛宝钗二人异口同声道,可见二人都想到了一块儿。
“可是攸哥哥他是如何知道的?还有他既然早早知道,为何不说?另外这个叫甄士隐的人当真是香菱的父亲吗?最为可疑的是先生是如何认得这个叫甄士隐的?这里攸哥哥写了一个‘十年’,是表示十年前,还是表示当下的年份?”林黛玉一股脑的说出了许多疑问。一旁的宝钗听得也是困惑重重。
带着重重疑惑,宝钗翻看起剩余的三份稿纸,第二张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和第四张的图都不及第三张带给宝钗的震撼力大。
林黛玉看到薛宝钗脸上露出的古怪神色,便知道薛宝钗是认出了第三张写的是什么内容,便当即请教道:“宝姐姐,这些是什么?”
薛宝钗答道:“你可还记得宝兄弟数日前穿的那件名叫‘雀金呢’的衣裳?”
“我听老太太提起过,说是北面一个叫‘俄罗斯国’的地方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只是这衣裳和这上面的内容有什么相干?”林黛玉不由问道。
“这便是那个‘俄罗斯国’的文字,而这落款处所写的‘礼部光禄寺少卿王之绍’正是我的外祖父!”薛宝钗脸上闪过一丝激动。
“那这些文字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林黛玉话音刚落,薛宝钗却是笑道:“我哪里认得这些,可是咱们这些人中有人识得。”
“宝琴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