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了车,自有人自宫门处一路小跑上前来,为首身着内监服侍的人并非是六宫都检点太监夏守忠,而是太上皇身边的近侍周太监。
周太监一上来就是恭喜奉承之声,听得贾母等人心里一阵蹊跷。周太监倒也未开口解释,毕竟长时间逗留宫门口而不入,还是有些不合规矩的。未免发生什么变故,周太监便带着贾母一行人朝着后宫方向走去。
这是林黛玉头一次入宫,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是新奇又陌生的。
她不敢四下里张望,只能紧紧的跟在尤氏身后,亦步亦趋的往里走着,一扇又一扇的宫门被开启,随后又被重重的合上,也不知越过了几道门槛,终于她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面前。
此时她才敢微微抬起螓首,只见通往高处大殿内的台阶上站满了盛妆丽服的女子,有像外祖母一般年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神色平静且泰然自若,也有像舅母一般的夫人,满面春风,面露喜色,还有像珍大嫂子一样的恭谨肃然的贵妇。
而像林黛玉这般小小年纪便能来到此处的并非没有,但是大都站在东侧的队伍里。
“姐姐,你瞧,那里怎么多了个小姑娘?看起来还未及笄!”东侧队伍里有人对林黛玉指指点点起来,似乎都在好奇林黛玉的身份。
不光东侧的队伍如此,就连黛玉自己这面所在的队伍中也有人嘀咕起来,交头接耳的开始议论起来。
不过很快便是被平息了下去。因为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只听得夏守忠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唱道:“皇后娘娘请一众贵人入殿!”
“谢娘娘恩典,娘娘千岁!”所有命妇,不论内外,皆伏身而拜,尽数齐声呼道。紧接着命妇们又起身,就像是前朝百官上朝一般,缓缓进入大殿内。
当林黛玉的身形出现在最高一层的台阶上时,夏守忠也是多看了一眼,这倒不是被林黛玉的容貌所惊艳,而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出现在外命妇队伍里,实在令他颇感意外。
林黛玉虽是小脸泛红,但那双灵动的眸子中丝毫不见退却与窘迫。
因为她要站稳!不能跌倒!
指不定父亲和母亲就在天上看着自己呢。她决不能辱没了林家门风,也不能让为她做了这么多的王攸的心血白费,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同时也是证明自己是有资格站在王攸身边的。
她!
林黛玉,不再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林氏孤女,因为她学会了从容与豁达,也渐渐的明白这世间万事万物虽有定数,但不应太过悲观,豁达乐观的勇于面对才是至理。
也不再是一个寄人篱下,乖僻敏感,孤苦伶仃的无助之人,因为她的心安处成了他,每当困惑受难之际,他总是恰如其分的来到自己身边。
那一只装有二人结缘之萱草,画有‘扬州五亭桥’的花盆;那一柄为她遮风挡雨,互传他之心意的雨伞;那一间被她视作‘无立足境’的,替她遮蔽风刀霜剑的小筑;那一卷描绘江南山水,慰藉她思乡之情的《富春山居图》,还有那一樽寄挂着她刻骨相思情的小像......
此情太多、太深、太重。
而他却太慎、太累、太苦。
只因她明白他的心,是以才不想辜负。
史太君怕黛玉不适应,便以年老体衰为由,让林黛玉上前搀扶着自己,祖孙二人一并缓缓的踏入殿内。
那些惊奇的目光再度变成一张张铺天盖地的网向林黛玉笼罩而来,纵使再如何的心生勇气,可面对这惶惶之众目,黛玉的俏脸也变得有些苍白。
此时坐在正中之位的皇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含笑着看向不远处的石诰命,笑问道:“这便是你方才口中提及的黛玉?”
石夫人坦然答道:“启禀皇后娘娘,正是我王家还未过门的儿媳黛玉。”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尤以殿东侧的那些岁数和黛玉相仿的公主郡主们为甚,毕竟王家探花之名她们也是有所耳闻。
要说心里没点什么,可无奈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总不能下嫁为妾吧,这不是损了天家颜面。
史太君适机用左手拍了拍黛玉的手,复又鼓励似的看了她一眼,黛玉轻移莲步,上前数步,当即伏下身来,叩拜道:“民女林氏黛玉拜见娘娘千岁!”
一套礼节下来,并无差错。
皇后较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便命贾母一行人入座,之后领宴,赏赐节礼,新年贺词云云,此处不多赘述。
“这王家太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那未过门的儿媳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她怎么就敢堂而皇之的给带到大殿上,难道不怕闹了笑话吗?”一与石夫人素来不和的诰命冷笑道。
“笑话?!他四家闹的笑话还少吗?娶一个绝户之女为正妻,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家才做的出来!”另一夫人也面露讥讽道。
......
“太妃娘娘,这事您怎么看?”锦乡侯诰命望着上了轿子,打道回府的史太君,快步来到南安太妃身边,细声问道。
南安太妃不置可否的笑道:“看什么?合情合理之举,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四家向来联络有亲,至于那女孩儿如何,那是人自家的事,和我们有什么相干。笑也好,哭也罢,各家过各家的就行了。”
“真是个标致人物!”北静王妃突然从身后走了上来,突然笑赞道,“想不到,真正是想不到啊!看来咱们的礼又得多备上一份了。”北静王妃一面笑,一面上了自己的轿舆,随后便带着此行前来的扈从一并回府。
且说贾母带着黛玉回府的路上,贾母从凤姐口中得知了林黛玉出垂花门时,贾宝玉晕倒一事,细思之下,当机立断,吩咐王熙凤折道将林黛玉直接带去王家。
“老祖宗,这是不是有些不大合乎礼数?哪有未出阁的姑娘提前进夫家的门的。”
未待凤姐说完,史太君面不改色的说道:“你婶子今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明了你林妹妹是她的儿媳,我还没说她不合礼数呢。你见着你婶子后,如实告知就是了,她自会处置妥当。”
“啊?”凤姐惊讶的啊了一声。
“快去!”史太君嘱咐了最后一句,又道:“暂时先瞒着林丫头宝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