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学生给房师您从江南带回来的小礼物，不成敬意。”翌日，王攸特意迟了些时辰，再度骑马来到昨日那处府宅，见到了这府宅的主人——都察院左都御史韩拙。

三年前的春闱试，李贤为那年的主考官，而韩拙虽不是副主考，却是同考之一，是故王攸见着二人，对前者以座师称之，而对后者则需以房师敬称。这也是历来科举的规矩。

王攸之所以昨日自宫中出来后着急拜访，一为公事，二则是私情。说起这私情，倒不是王家和韩府有什么了不得的世交，而是源自于林如海临终前早早寄出去的一份书信。

都道是人走茶凉，物是人非。那年秋天林氏宗族和贾家为了争夺遗产还闹个脸红脖子粗，更遑论毫无血缘的旁人呢。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王攸便看明白了一些东西。除却了林如海所说的天意难违外，他还理解了什么叫做人心不古。所以在当初事情都没有稳妥下来之前，王攸对那些外人一概不予理会，也幸好皇帝不久后下了旨意，让他给业师守孝，从而给了他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推辞。

林如海也是人，他不可能事事都思量的周到全面，也总有漏算的时候。就好比这人心，三年了，连荣国府贾家的人都没有多少人记着他们的那位姑爷，又还能指望那些昔年同僚，好友做出什么呢？人家又凭什么冒着得罪史太君的风险去帮衬一把呢。

至于韩拙，或许是出于良心上的愧疚，又或者是出于对王攸的好奇，当然还有可能是出于某种利益的考量，在去年九月里王攸奉旨出任扬州江南道御史时，他找到了后者，并向王攸出示了林如海的书信。

信中虽未提及一词一句的照顾提携，但是字里行间王攸还是能够深深的感受到林如海对自己前程的安排和担忧。这不禁让他热泪盈眶，至今想来仍旧唏嘘不已。

“坐吧，不用太拘束，只当是自己家中就好。至于你这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我便收下了。”韩拙望着眼前这个愈发俊逸的少年，含笑的说道。

“谢韩师！”王攸仍旧恭谨的作揖行礼，坐在了韩拙下首处的一张椅子上，紧跟着说道：“学生昨日擅造潭府，已属失礼，还望韩师宽恕。”

韩拙自然不会怪他，而是笑着问道：“听说你要大婚了？”

“是！学生到如今还觉得有些恍然。”

韩拙见王攸神色窘迫，当即抚须大笑起来，又嘱咐道：“好好待她，也不枉你老师当年授业之恩了。这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啊。”

王攸听得韩拙后半句话，心中一惊，佯装镇定的试问道：“韩师，您这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是何意思？莫非荣国府犯了什么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应该知晓都察院的职责吧。”

“学生明白。不过学生还是想多问一句，严重与否？”

“严重不严重从来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全凭圣意。你也是见过圣上的，不妨可以再试着猜一猜。”

“学生不敢！”

韩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不欲再讨论这个话题，而后说道：“兵科给事中的差事好好当，京都不是江南，还不至于鞭长莫及。”

“学生于昨日在面圣述职时推却了这份差事，陛下已经相准。”王攸抬起头望着韩拙，一五一十的答道：“另外学生还自请革去了江南道监察御史一职，陛下也准了。”

“你......”韩拙被这两个消息震惊的半晌没说话，从一开始的面有怒色转而变成阴晴不定一直到后来的欣慰之色。“退下来也好，毕竟锋芒太盛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这次回京后，除了成婚外，还有何打算？”

“学生想多看看，多走走，多学学。好为将来做好应对之策。”王攸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然他更想听听韩拙的建议，从而做出一些微调。

韩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嘱咐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若是当中有什么疑难的地方，自可来找我。当年你老师若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怕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位置我是坐不上的。不过你老师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和无奈，至于大都督，倘若他真能入驻内阁，那么你将来的路也会好走许多。圣心难测啊！”

王攸一言不发的也陷入了沉默。自古功高盖主者的下场都不怎么好，除非是天子势弱，可本朝天子......一言难尽啊。王攸的内心也不由的感慨道，但愿自己这招以退为进能够令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放下一些对他王氏一门的猜忌。

能少一点还是尽量少一点的好，只可惜父亲王子腾不在都中，王攸也无法确定当下北疆的真实情况如何。

“韩师，学生可否再冒昧的问一句，荣国府贾家所犯之事与我王家相干系吗？”王攸的眼中露出希冀的神色，然而韩拙的点头却是打破了王攸的幻想。原来他也落到了和姑父贾政半个月前相同的情景下了。

身为风宪官，他固然不会知法犯法，可也架不住家里人，族人瞒着他去犯法，挑战朝廷的底线。

仿佛看到了王攸目光中一闪而逝的痛苦，韩拙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书案前，将一份卷宗递到了王攸旁边的案几上。卷宗封面上无任何名字注释，可是那里面厚厚的一沓却已经表明了许多。

“总宪大人，这不合规矩。”王攸并未翻看这卷宗里的东西，就连对韩拙的称呼也是变成了官称。韩拙对王攸此举很是满意，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一定理智的，又岂能是常人呢。

韩拙还想留王攸下来用膳，不过王攸却是以还有事为借口推辞了，因此韩拙也并未再留，只是宽慰了几句后，便是命小厮进来将王攸领出了府。

“这孩子心事太重，如海兄，你这难道不是揠苗助长吗？幸好其心性过人，可这勉力为之何尝不是一种算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