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神风不知漂泊了多久,她看见风云变幻看见生灵飘荡,心觉得佛祖也够劳累的,芸芸众生的命运,全凭他来安排,实属不易。她见有些生灵已是暮年之色,也不知修行了几万之年,最后落在一层清爽之气包裹住的天界里,落地成婴,哇哇啼哭。又见有些生灵尚是年幼,也不知才修行几年,最后落入一层浊气之间,落地衰老,已是迟暮晚年。
千裳心中忽然担忧,自己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落地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本是莲花,无有雌雄之别,但因被天卿撩了心,因此多少想要个女儿身。却又怕变成老婆婆,心中矛盾,甚是好奇,甚是惴惴不安。
她最后飘落到了一丛牡丹里,她想起身,却觉得身体似乎变重了,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已经修成了人身。她在牡丹花下试了几个姿势才爬起来,双腿还不太会用,只得扶着树试着迈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影子渐渐被拉长,她才惊觉,原来这里是有黑夜的。
日近西山,她慢慢适应了自己新的身体,她到底也是在佛祖坐下待了一千年的,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了,这点悟性还是有的。
待歇息够了,才有精神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伸手摸了摸胸口,有两个馍馍一般的肉山,些许沉重。又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其他部分……是女儿身没错了,还是个花样年华的婀娜女子,不觉得意,佛祖甚是偏爱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若是依佛祖所意,自己所落之处便是金缕山。金缕山是什么东西,从未听过,只听过须弥山,普陀山,峨眉山……什么金缕山,二十八层天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座山。
她虽不敢忤逆佛祖,却也默默怨恨,说好的西梁女王,怎么就变了,难道佛祖也会打诳语?
远远传来脚步声,她赶忙躲在了树的后面。
只见两队侍女来到她的面前,一个个都颔首低眉,为首的确实一个男子,往前多走了一步,毕恭毕敬地说:“千裳陛下,该回寝宫了。”
千裳……陛下?千裳眉头一皱,一时没有明白,小心翼翼地问:“你刚刚喊我什么?”
“千裳陛下。”男子又恭顺地喊了一声。男子声音柔和,竟无有粗犷之感。
她顿然茅塞顿开,原来这里就是西梁女国,自己已然是西梁女国的女王陛下了。可是西梁女国如何会有男子?千裳疑惑的看了看这起头的男子,本想问个明白,又想自己还摸不清这里的底细,还是观察几日再说。
一想到这里,便整冠而出,理了理衣衫,挺起了刚有的胸脯,清了清嗓子道:“你……就是你……”
男子听她这样称呼自己,忍不住想笑,却故作镇定道:“陛下,我叫武郎,是这里的太师。”
千裳有些尴尬,又清了清嗓子道:“武……武郎,前面带路。”
这西梁女国繁花似锦,比那灵山要有趣个一百倍。男子径直往前走,不给她一丝逗留玩耍的机会。
这千裳还只是个刚出世的莲花,哪里能受得了约束,在妩娘身后哼唷了几声腿疼,便就地蹲下再不愿往前走。她也确实腿疼,刚生出的两条腿,才会使用,哪能走多远,胸前的馍馍又圆又大,不知有何用处,坠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走了不走了,这寝宫这么远,不回去也罢。”
“可是天色将晚,恐夜寒风紧。”
“我瞧这花丛也美得很,我便在此歇息也挺好。”
“这……这可如何是好。”众女子面面相觑,看着面前耍着性子不肯起来的女王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们先回去,莫要管我。”千裳想将她们支开,好独自戏耍一番。她在凌云渡里一百年,在佛祖座下一千年,虽说这一千年是与佛祖一同度过的,却也有些无聊。此番来到了这样美的好去处,怎么可以不好好欣赏一番呢。
“那怎么成……”男子不肯,先遣了其他女子回去,自己留在此处陪伴千裳。千裳想想也罢,陌生之地,恐遇不测,有个人陪着,也安心些。
这武郎看着年纪不大,眉眼间不失有非凡英气,不甚能得亲近。但整个人看着其实清秀,肤如凝脂,双瞳剪水。千裳与她独处,感受她周身散发出的男子气概,又被他的盛世美颜吸引,不觉红了脸。
二人便沉默地站着,直到夕阳泻下最后一缕五彩霞光,男子终于开口:“陛下可否休息得当?”
千裳回过神来,这山水还未曾看,把大好时光花在了这个男儿身上,着实愚笨。她咳了一声道:“武郎……我来问你……”
“陛下,我叫妩娘。”男子赶紧纠正,千裳顿然一愣。男子很快解释道:“妩媚的妩,娇娘的娘。”
“你堂堂男儿,如何取了这样的……这样柔美的名字?”
“陛下取笑了,西梁女国哪里会有男子呢。”他这般说来,千裳才发觉眼前人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你这一身装扮,怎么与她们不同?”
“我生来如此,世尊说此地无有男儿,便让我行男子之责。”又是佛祖的意思,男子之责又是什么,既然是女儿国了,哪需要什么男子呢。
“我没见过几个人,不能分清男女,你莫要见怪。”千裳为自己找了个台阶。
她忽然不怎么满意自己修得的这个人身,双腿虽长却走不远路,胸脯过大令人压抑,眼神不好分不清男女,现在连耳朵也不太好使,娘郎不分,许是说话也不清楚,大舌头,只是自己不知道,眼前人也不敢说罢了。
难道佛祖记着自己上课瞌睡,偏给了这一副有瑕疵的身体?
罢了罢了,只要容貌不丑便一切好说。
这么想来便想赶紧取面镜子来看看,于是催促着妩娘赶紧带她回去。半路上听得雄鸡啼鸣,甚是扰人,不禁向妩娘抱怨道:“这一处甚是荒诞,大晚上的公鸡蹄叫为何?”
“陛下初来不知,南边有一座毒敌山,毒敌山上有一个琵琶洞,琵琶洞里有一只蝎子精。因毒敌山上长满了梅花,因此蝎子精拾花为名,给自己取名为寒梅。佛祖因恐蝎子精造势,故遣了修炼了一半的雄鸡司晨来此镇压她。”
“司晨司晨,司的是晨,大晚上的叫什么叫?”
此时她急着寻镜子看容颜,没作它想。她哪只妩娘所说的蝎子精原与自己有过交情,不仅如此,这交情以后的日子还会更深。
好不容易到了寝宫,不管不顾他事,急忙抱着镜子看,还好还好,镜子中的自己也算是花容月貌,不说比得过月里嫦娥,但做这西梁女国的一方女王多少还是算不得丢人。又忽然发觉耳后脖颈之处有一枚铜钱大小的斑记,许是胎记?伸手触碰无有感觉,左右看看觉得也不打紧,便用手散了些碎发下来遮住,心觉这样便可以了。
“陛下,我带你去看看金缕衣。”妩娘在身后道。
“金缕衣又是什么?不急着看,我且先问你一些事儿。”
“陛下请问。”
“这是哪一处天界?”千裳问道。
“此天界以山为名,故称金缕山界。”
“以哪座山?莫不是金缕山?”
“正是。”妩娘来到门前,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一座金山道:“五百年前,此山从天而降,落入夜摩天界。因那时节夜摩天大乱,男子卷入纷争,纷纷战死,只留得女眷在家,为了逃命,便攀岩至此山之上,想战争过后便回去。但此山忽而悬空而起,土石蔓延,自成一地,众女子无奈只得下山,在此安身立命。故而建立了西梁女国,国中无有男儿,唯有女子和一些山林野兽。”
这桥段耳熟的紧,那斗战胜佛不也是这样被压在山下的吗?还有谁来着?怎么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她居然不记得了,那个她在缥缈世间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记住的第一个名字,她竟将他的身影,他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她知道他曾经存在过,在自己还没有心智之时。
“这西梁女国只有女子吗?”
“还有妖与灵儿。佛祖说众生平等,因此允许畜生道在此修行。又因为这一出天界处在夜摩天与兜率天之间,因此聚两处灵气,诞生了灵儿。灵儿无有前世,无有来生,只这一世,却过得逍遥。”
千裳听罢点了点头,许久问道:“妩娘,你见过男子吗?”
妩娘沉默一会儿道:“曾今见过,在我两百岁时。遇见过一个逃亡的将军。”
“哦?你如今已经多大了?”
“我如今四百岁,金缕山界寿量两千岁,三百岁成人,一千八百岁迟暮。”
千裳又点了点头,淡然道:“我曾见过一个男子……可是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陛下,你是佛祖座下的莲花,那个男子,一定是世尊。”
千裳听罢沉默不语,没有作答。
诗云: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
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