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裳心中慌乱，肚子里的婴孩甚是活泼，好像拼命想要出来。她疼一阵便昏了过去，朦胧中又神游到了夜摩天界。

她对这里已然甚是熟悉，但今日她所站之处与之前都不一样。她今日竟站在万象宫里。

四周分列着带刀的侍卫，一个个瞪着眼睛怒视她。千裳有些怵怕，她想逃离这里，可是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忽然她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身着锦襕袈裟，颈带紫檀挂珠……这分明是前世在凌云度畔与她朝夕相处的天卿！

她忽而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喃喃的咀嚼了一番，然后喊道：“天卿，天卿……”

男子并没有搭理她，却欲要走远。千裳用尽全身力气方能动弹，赶紧向他跑去：“天卿，天卿，你等等我。”

但当男子回过头来，一切的袈裟佛珠，瞬间化为了灰烬，眼前站着的，是一身金甲，面目狰狞的夜摩天王牟修帝君。

“妖女千裳，你还敢来这里！”帝君怒道，步步向前。千裳无处可逃，只得连连后退，又退回了万象宫。

“帝君误会，我乃凌云渡天生地养的莲花，并非妖族！”

“若不是你，我夜摩天界怎会遭此浩劫！”牟修帝君说罢唤出八尺长刀，无有犹豫直直刺进千裳的腹部。

千裳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痛不欲生，但那帝君并不想就此放过她，他举起大刀向千裳砍去。

说时慢，忽然一个黑影略过，将帝君推出十丈之外。千裳不曾顾及来人是谁，捂着肚子赶紧逃出了万象宫。

她不知逃往何处，向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一不留神，脚下踩空跌下了清净山。

“太师，太师，天卿是什么人？”身旁的小侍女好奇问道。

“多什么嘴，站外面去！”妩娘从不曾这样慌张过，她只留了御医下来，其余人等统统退离三丈以外。

千裳今日昏迷中喊的天卿，妩娘曾略有耳闻。早在几百年前，妩娘尚年幼之时，还曾听老妇人街口论及过此人，说他乃是天生魔王，不受佛祖教诲，因而要受几世折磨。

是个不祥之人。

“御医，你瞧陛下这模样是得了什么病？”

御医诊脉，正觉脉象紊乱，正在怀疑之时，只见千裳面容痛苦，紧紧咬着牙，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御医大惊道：“不曾到十个月，怎的就要生产了！”

手忙脚乱之间，又是嘱咐人端盆，又是吩咐人赶紧去喊稳婆，但那孩童忙不迭地就钻了出来。

“哇”的一声，便有一团血肉落下，妩娘用黄布将他抱起，甚是愉悦的说：“是个男孩。”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男婴，因而觉得稀奇，抱在手中舍不得放下。

那千裳并没有因此而得以缓解疼痛，连看都没来及看一眼，便又昏厥了过去。

御医斗胆掀开被子，只见被子底下，还有一个婴孩，慢悠悠地爬了出来。

“太师，这等事我从不曾见过！这孩子，他……他许是……”御医颤抖着将这团擅自移动的血肉抱起，只见也是个男孩，但双目炯炯有神，实不似刚出生的婴孩。

妩娘探身看了一眼，也微微皱了眉头，但依旧镇定道：“休要胡说，赶紧抱下去，莫要给陛下看到！”

御医得令，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抱着二皇子出了门。

千裳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醒来，只感觉腹腔之内空空荡荡，但疼痛之感尚在。

“陛下，是两个皇子。”妩娘上前道。

千裳听罢甚喜，也顾不得疼痛，急忙道：“无衣何在？他可知晓此事了？”

那无衣早就在门口等着，听闻千裳生了两个皇子却依旧昏迷不醒，便顾不上看孩子，就巴巴守在门口。听妩娘道千裳正在找寻自己，欢欢喜喜便闯了进去。

“夫人，可苦了你。”无衣此刻竟不知说些什么好，笨拙地挤出几句话来。

那千裳似与往日不同，她看向无衣之时，更多了一份娇羞。深情凝望了一会儿，她慢慢道：“天卿，你我历经波澜，如今喜结良缘，今日我为你诞下龙子，从此你我比翼双飞，长相厮守，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无衣听罢没有欣喜，而是皱着眉看着她：“千裳，你刚刚喊我什么？”

“天卿，前一世你叫天卿，我刚刚在梦中才想起。”千裳笑吟吟看着他，甚是幸福。

“你看好我，你看看我是谁！”无衣愠怒道。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假扮的那个男子便是夜摩天世子天卿，那个颠倒众生，杀人如麻的魔王天卿！

“你难道……你难道不是天卿吗？”千裳有些迷糊。她从不曾见过无衣这样凶狠的对他说话，她不曾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不是……”无衣冷冷道。

一瞬间，一切的甜蜜戛然而止，一切的幻想也化作了氤氲烟尘

她蓦然想起前世那个小和尚冰凉的手，想起了他蹲在河畔边奋力捧起水淋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她记起了他的面容，还有他说的所有话，便是一阵一阵的头痛欲裂。佛祖欺我，佛祖怎么可以这样玩笑我！

他说，千裳，你想要的，我全都能给你。

他说，千裳，为了你我可以还俗，可以放弃几百年的修行。

他说，千裳，我叫天卿。

这名字，她理应记得真切，永不忘记，因为这是她在这缥缈世间见过的第一个人，记住的第一个名字，天卿。

而他的面容，那双水色的双眸，偶尔会飘过一层殷红色，深邃看不见底。还有他永远忧伤的表情。

她心中一直想着念着的，是那个被佛祖养在凌云渡边的小和尚天卿，是那个踏上三拱桥，渡过凌云渡，便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天卿。

原来一切都错了，错的离谱！

无衣愣了愣，他怔怔看着眼前尚是虚弱的女子，有些不能接受，原来自己自始至终只是另一个男子的替身。

“千裳，我不是天卿，我是无衣。”他淡淡道。

他的双眸有些湿润，然后越来越多的泪水竞相涌出。他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整个人颤抖不停。这是他自修炼成人后，第一次留下温热的泪水。他以为他是男儿身，便以为自己是不会伤情的。

千裳那一瞬间恍然惊醒，原来无衣当初的那一句，“我记不起那么久远的事”是真的，因不曾有过前世的相遇，因而今生便不能续情。

“无衣，你误会了我，我也……误会了你。”千裳努力撑起身子道。

他长叹一声道：“你好生休息，我去喊人过来。”

说不在意，是假的，说不爱她，也是假的。

若不是她，自己怎能尝尽世间男子的幸福，怎么能从枷锁里逃脱。若不是她，又怎么能在空荡荡的胸腔里长出一颗心来。

可是她在最痛的时候，喊着的是另一个男子的名字，在最幸福的时候亦是喊着那个名字，而自己，许是在她心里，根本没有一丝停留。

所以最终，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还不如没有心好，还不如没有情好。

为什么在黑暗里苟活了几百年，终于清醒了，却偏偏要受这样的折磨，倒不如还是回到从前，无情无义，又有什么会伤到自己呢。

不一会儿妩娘便进来了，满脸疑惑道：“陛下，刚刚我瞧无衣陛下独自离开了……这……”

千裳抬了抬眼皮，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是我的错，你随他去吧。”

妩娘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因对男女之事不知丝毫，因此不敢多问什么。她走上前，替千裳盖好被子，然后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她。

“陛下，两位皇子已被乳娘抱走，无有大碍。”

千裳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麻烦太师了。”

“陛下，二皇子有些与众不同，您何时去看看他？”

“怎么个不同法？”

“口长獠牙，手心里还握着一直小蛇……”

不等妩娘说完，千裳忽然坐起身，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诗云：

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帷。

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