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圆圆的小老头,分明就是鹤童。
荷心的眼里溅满了血水,但是慢慢地,那片血红就变得暗淡。荷心用手抹去了眼睛周围的血,方才明白眼睛里湿漉漉的竟是泪水。
眼前已没了呼吸的鹤童,瞪着圆圆的双眼看着荷心,他的眸失去了应有的光彩,只剩下漆黑,漆黑深处的绝望。
“鹤童爷爷……”荷心颤抖着喊了一声。但无有听到回应。她多想他此刻能够忽然站起来喊一句鱼姑娘。
自从忘忧河逃出,这金缕山界唯一能给予荷心温暖的便是鹤童,他将她当做孩子一般呵护,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种种过去冲上脑袋,荷心头痛欲裂,扑在鹤童的尸体上痛哭不止。
耳边一阵强风略过,荷心不曾抬头,便抬起手一把握住了头顶的玄紫刀刀刃。鲜血大滴大滴落下,可她竟丝毫不觉得疼痛。
“不论你是魔是妖,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荷心蓦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子道。
“不妨一试。”男子冷冷道。
一旁的寒梅一副看热闹地模样,略有些着急道:“夫君,你与她废话什么,赶紧将她解决了。”
可男子并不曾听她的,甚至渐渐放下了玄紫刀。
他的目光转向了荷心怀中瑟瑟发抖的青貉。
他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缓缓放下刀,蹲下身看着荷心道:“把孩子给我。”
“你休想碰他!”荷心狠狠道。她的手伤得严重,但她全然顾不上这些,鲜红的血将怀中的襁褓染地透红。
青貉窝在这满是鲜血的襁褓里,竟觉得无比安心。
“姑姑,不要让他碰我。他乃是天生魔王,没有心性,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青貉喃喃道。虽说青貉自己也是魔王之相,如何说出这番言辞,这又是后话。
荷心听得明白,也知晓眼前人并非自己所能对抗的。她寻思道:打定是打不过他,不如耍些花招逃命为主。
这般想罢,她冷冷道:“你把寒梅杀了,我们再说这个孩子。若是不杀了她,我便跟着孩子,一起死在你的面前。”荷心死死盯着男子,她从腰间摸出鱼骨短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想了想还是将刀尖对准了青貉。
男子略过一阵慌张,然后后退了几步。
“隐雾……”寒梅轻唤了一声。
她正看戏看得欢喜,听闻荷心的话骤然煞白了脸。她心知隐雾为了所求,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杀了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手起刀落的小事。
果不其然,那男子悠悠转头看向寒梅,他的目光一刹间又凝聚起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隐雾,你可要想好了,这些年来你走到这一步,是因为谁?如今为了这……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孩子,你难道真的……”话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心碎的事情比比皆是,在他手上也死过不知多少回了,她原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她拼尽全力,为了他能做一切事,事到如今才明白,自己在他眼中,到底还是不值一提的。
隐雾提着刀步步逼近,每一步靠近,寒梅都只想着后退,她连一丝害他的想法都没有。
“金缕山中,你我诉衷情之事你也不记得了吗?毒敌山上,你我云雨缠绵你也不记得了吗?这孩子,这孩子他是谁,他到底是谁的孩子?”说话间,隐雾已然举起了玄紫刀。炫光之下,寒梅绝望闭上眼睛。
但只听院中传来一声惨叫,隐雾被声音所扰,刀落之时让寒梅钻了个空子躲开了。
他转头看去,只见青貉独自躺在泥地上,身上没有一点遮掩之物。而荷心,不知为何昏迷在旁边,一动不动。
只见青貉慢悠悠翻了个身,四肢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悠悠道:“不愧是人参果精,果不其然吃一口能与天同寿。”
隐雾闻听此言看向鹤童,那圆圆的尸身上真的留了一个牙印。
“姑姑不让我吃,可是饿了怎么办?”青貉懵懂地看着寒梅,然后又问了一遍:“饿了怎么办?”说着,步履蹒跚向着寒梅走去。
“隐雾,隐雾!他是什么妖怪!”寒梅此刻已然忘记刚刚的伤痛,她的恐惧完完全全来自眼前的鬼婴。
但隐雾却没有丝毫惧怕,他忽而大笑了起来,这男婴,在他眼里,着实可爱得很!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渡过凌云渡后坠入无边地狱,然后骤然醒来便躺在了夜摩天清净山万象宫里。
他的童年,与他和曾相似,冷漠,残忍,血腥,无情。这一切他都能明白,甚至感同身受。
其实他此刻并不清楚这男婴是谁,但仅仅是因为他看他觉得亲切,便想将他抱在怀里。
隐雾向着他走了过去,将他抱起。青貉不曾反抗,并非因为喜欢他的怀抱,只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反抗不了。
毕竟还是太小了,看这个世界都是平的。
两双殷红的眼对视在一起,红瞳里是另一双红瞳,深渊浩劫里,是另一个深渊。
他的眉眼间,其实是带了几分柔情的,只是凶狠的眼神将这一抹柔情遮掩得严严实实。他倔强地撇过脑袋不去看他,这故作高冷的模样,一瞬间就让他明白了这是谁的孩子。
“你也想颠覆整个天界吗?”隐雾轻声问道。
“岂有不想之理?我还想,将你也杀了。”青貉冷笑了一声。
“可我不会杀你。”隐雾出人意料道。
“因为我是借了千裳的肚子出生的,所以你舍不得杀我?”青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他像是一个遁入空门的智者,失望地道了一句:“可怜的有情人。”
隐雾竟不与他计较,他说的莫名话他都明白。他淡然道:“当年我借牟修帝君之妻出生,出生之时便立刻将她杀了,如今你竟还将千裳留下,足可见得你到底还是心存善意的。”
“你放屁!”青貉忽然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作为天生魔王,虽还不成气候,但无论如何怎可被人觉得尚有善良?他拽着隐雾的衣襟爬到他的面前,然后咬牙道:“不是不杀,时候未到罢了,你瞧好了,一千年以后,我必然能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
“只可惜你活不到那个时候。”隐雾忽然变了一副面孔,伸手将他粗鲁的从身上拽下来拎在手上。
他走到荷心面前,用脚踢了踢她,待她微微睁眼,便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道:“让千裳陛下来见我。”
“千裳陛下乃是一国之君,不方便来这处蛮荒之地。”荷心硬撑起身子冷冷道。
“她若不来,那我只能带着青貉重回夜摩天界了。”他说着,拎起四肢乱舞的青貉在荷心面前晃了晃。
话刚说完,那煞有本领的婴孩忽然双腿勾住他的小臂,使劲抬起身子,张大嘴狠狠咬了隐雾一口,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诗云: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