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逃出小木屋,便一直往南边去,南边是南灯妖国,多少到了自己人的地盘,不至于太过慌张。
她一直不敢停下来,心中惧怕的自然不是娈姝她主仆二人,而是那个不曾露面便将她打得凄惨的高人。
是甚高人?小狐狸边跑边回忆刚刚,猛然想起一开始调戏的那个小和尚,他刚刚莫名退出了屋外,定不是害怕的缘故,顿然明白了原来那看似不堪一击的小沙弥,竟是身怀绝技的高人。果真人不可貌相。
一直跑到一处丛林隐秘的地方方才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见四周除了花草树木,连鸟虫蛇蟒都没有,便放心地躲在了一颗高耸入云的松树后面。她摇了摇脑袋打了个哈欠,然后转身变成了妙龄女子的模样。
还是那个美艳动人的束狐。
原来她心知遇到了通法高人,故而采了假痴不癫之术。听闻那些天人都极有善心,今日得一见果不其然。
束狐想到娈姝那怜爱的神情,不禁笑出了声,她越笑越放肆,在她眼中,那些个天人的同情之心不过是愚蠢罢了。
“说甚么可爱不可爱,可真是幼稚可笑!”束狐靠着那雪松树,甚是满意地回想着自己刚刚楚楚可怜式的演技。不过只可惜了那一间自己用心布置的小屋,无奈只得再去杀一户人家了。
“那小和尚好生了得,竟能有那样的法术,果然不是一般人。”
虽然嘴上这么说道,但心底还是自鸣得意的,毕竟自己的机智更胜一筹,毫发无损地便逃开了。
这般想罢,束狐心满意足地转了一圈,但却蓦然变了脸色霎时笑不出来了。
她身后赫然是一条火红的毛茸茸的尾巴。
这尾巴确是是她自己的,可是出现在人形之时便是分外扎眼。
那束狐恍然跌倒在地,不慎之下又被树边的嶙峋刮伤了腿,疼得她顿时落下泪来。
她此刻也顾不上身后的尾巴,坐在树下小心撕开绢裤,那鲜红的血已将衣物染上红色。这伤倒是不打紧,只是束狐觉得自己刚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偏偏这时候阴沟里翻了船,栽在这树下的石头上,甚是愚蠢。这般一想越发懊恼,狠狠地将那小和尚咒骂了一番方才解气。
因有尾巴膈应,故而她坐得甚是难受,左右挪动却找不着一个好的姿势,便气呼呼地捧起尾巴狠狠摔到地上,却又将自己疼了个半死。
到底是自己的尾巴,还是要好生对待它。
要说这自己的尾巴又如何会被嫌弃,只因为真正修行的畜生,人形之时是不会有任何瑕疵的,束狐自己明白,定是刚刚的小沙弥击散了自己一部分修为,故而得了如今这个下场。
她又气又恼,但因刚刚逃跑太过疲乏,恼着恼着就枕着自己的尾巴睡着了。
束狐许久不曾这样睡得安逸,她自追随了寒梅,便一天不曾得歇,每每松懈之时,腰间的红绳便会紧上两圈。要说修行一事,多少还是学到些经验,只不过今日又全都给散了。
束狐睡地酣然,恍惚之间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腿。她以为是幻觉,荒山野岭的,哪里会有人呢?
“束狐,你受伤了?”忽闻有人唤了一声,她猛然惊醒,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秋色鹤氅的男子正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细细查看自己腿上的伤。
男子有着灰白的及腰长发,用发簪随意束着,尽显不羁的气质,他正用细腻的手轻轻滑过自己的腿,那触感甚是令人沉醉。
但束狐还是被这莫名而来的男子吓到了,她抽出腿直往后退,栗栗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识我?”
男子闻听她这样问,缓缓抬起头来,有些疲倦地笑道:“束狐,还能遇见你真好。”
恍惚之间,束狐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这男子,竟是自己以为早已命丧黄泉遁入轮回的荒决。
束狐一时愣住,瞪着剪水双瞳死死看着眼前人,这男子似是有些陌生了,这才几日不曾相见,便就觉得他陌生了,她看着他有些沧桑的脸,陡然湿了眼眶。
许久,她忽然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哽咽道:“荒决,荒决,我这些日子过得好苦!”
荒决有些惊讶于她的泪水,他以为她选了自己的路,便就过得没那么悲情,至少不会有泪。
他伸出手,将她搂住,任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肩头久久哭泣。
他也不愿意放开她,便是这样明显的情愫,他却一直不愿意说出口。
“束狐,你受了谁的委屈?”荒决轻声问道。
束狐闻听他这样问,便哭得更凶了,荒决只得将她抱住,不忍心再问丝毫。
不知过了多久,束狐终是哭累了,松开荒决用衣袖抹去了泪水,喃喃道:“谁都欺负我,我还是太弱了。”
荒决伸出手拂过她长长的睫毛,然后猛然瞥见她身后的尾巴,心下明白了一半。他温柔道:“束狐,你已经很美了,女子柔弱一些,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荒决你看见了?”束狐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男子,她努力想把尾巴藏起来,却依旧被他发现了。
男子宠溺地笑了笑,抚摸着她泛红的长发道:“就算你还是一只小狐狸,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尾巴是你自己的,有什么不好呢?”
束狐听罢低下了眼,荒决给了她太多温暖,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才能像一个小女孩那样任性。
可自己偏偏选了复仇的路,她放不下那个给她承诺的男子,也放不下那个将她毁容夺去了她双眼的女子。
她想到这个,心狠狠地疼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着荒决,颤抖道:“你走吧,若是寒梅来了,许是又要伤了你。”
荒决楞了一下,却不曾起身,他长叹了一声,淡然道:“你跟着她那么痛苦,不如随我离开吧。”
束狐赶紧摇了摇头,她有些绝望道:“荒决,我走不了了,我腰上系了红绳,便意味着生生世世都是她的人。”荒决皱了皱眉,傀儡之术他有过耳闻,心里明白这邪术的厉害,却不曾等他开口询问,只听束狐又轻声道:“而且,荒决,我……”她默了声,不曾有勇气对他说出剩下的话。
沉默是最残忍的拒绝,痛哭一场也比什么都不说要好。
许久,荒决才轻声问道:“而且,你想说,你还是放不下青貉吗?”
束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荒决听了不曾再说什么,他站起身走远了。束狐看着他离开,不知是心痛还是如释负重。
可不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手中握了一把草药。他不多言,将草药敷在束狐的伤口之上,又撕了衣襟替她包扎好,方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静了须臾,荒决对束狐勉强笑了笑,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你若是不愿意离开寒梅,我便不逼你。从今以后,我荒决不干扰你丝毫,但也……不会离你太远……”
诗云: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