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巧灵这般虚弱,纤云简直心疼不已。她将他抱在怀里,就好像抱着一只没有任何力气的小白兔一样。
“巧灵不怕,有姐姐在。”纤云颤抖着声音喊着他,他时不时睁开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便又昏睡过去了。
她此刻呼天不应呼地不灵,以为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公子,好带她逃离这一片地狱迷宫。她此时是真的对这一片天界死了心,再没什么值得她从善了。
“那该死的梓玉!原来甜言蜜语从来都是藏着刀的,偏我还将他当做好人!”她狠狠道。
许不是因为他,巧灵才遭此不幸,可偏偏她将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交付与了他,便将满腔的怨恨统统倾覆给了他。
“巧灵,姐姐说什么也会救活你的,就算要杀了整个金缕山界的人方能将你救活,姐姐也不怕!”
那个连眨一下眼睛都能冒出星星的纤云,最终也堕落成了不再有一丝心性的妖魔。从来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只能说她从天而降之时没曾选个好地方,又许是因她擅离职守,故而王母娘娘大怒,给了她姐弟二人这一般生不如死的劫难。
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也不是重要了。
纤云虽嘴里说着狠,但到底还是身单力薄娇弱女子一个,抱着奄奄一息的巧灵茫然无措地在山间行走,走一会儿便哭上一阵子,哭累了便沉默一会儿。久了便觉得喉咙干哑,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不远之处波光粼粼,寻着那波光而去,竟是一条救急的小溪。
“巧灵,我们喝些水洗洗脸。”巧灵此时已是不能言语,连眼皮也无力睁开,好在心口已不再流血,慢慢凝成了结痂。到底是仙人身躯,自是比一般人恢复的快一些。
纤云用手捧着些溪水淋在巧灵干裂的嘴唇上,可许是心里慌乱,因而手抖得厉害,那水一下便撒了,不能在她手心停留太久。
正懊恼自责之时,只见从上游飘来一片荷叶,这荷叶青翠欲滴,像是刚采摘下来的,正是盛水的好器皿。
纤云不曾考虑如何空荡荡没有荷花丛的河面会莫名飘来一片荷叶,她只顾着盛上满满一荷叶的水,一点点滴进巧灵的嘴里。
“姐姐也喝……”巧灵忽然说了一句,可便就是这轻言细语的一句,就足以让纤云激动地落下泪来。
“巧灵,姐姐没事,只要你没事就行。”纤云摸了摸他的脸,只觉得满心对不起他,这小小年纪,自己竟将他独自丢在这妖魔之国中不管不顾。为了自己的仙骨,竟将寻他之事抛之脑后,自己还算是什么姐姐!
她咬着牙,恨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又想起在千悔塔之时,对那梓玉公子说的一些掏心置腹的话,顿时恨意又起。
“姐姐怎么哭了……”巧灵轻声问道。
“姐姐没哭。”纤云抹了抹眼泪,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姐姐,巧灵想回鹊桥宫,不想在这里玩了。”
此话一出,纤云再也忍不住了,她背过身去嘤嘤哭了起来。她心里明白,自己许是再也回不了鹊桥宫,明年的七夕,后年的七夕,许是永远永远也不能看着牛郎织女相拥在一起了。
“这些日子,你似是过得不怎么好。”身后忽然想起一个温柔的声音。纤云心下一惊,赶忙停了哭泣。
“你是什么人?”泪眼朦胧间,她不太能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觉得声音似是有些熟悉。
“纤云姑娘,那一日你我分别太过匆忙,有些话我不曾来及对你解释,许是让你误会了。”说话的人靠自己越发近了,她觉得四周起了模糊的一层雾气。
终于擦干了泪水,她抬头看去,眼前竟是河神忘梳。
忘梳还是那样潇洒,如同第一次见他那样,一袭白衣,从水面走来。
原来这条河竟是忘忧河。
不曾认出倒也罢了,此一时将眼前人认得明白,纤云再也止不住怒火。她顾及不了自己的身份,站起身指着忘梳道:“那一日,是你让巧灵被人带走的,你说那人是个好人,既是好人,如何将巧灵伤成这般?你如今又来,又想说甚么好听的话,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多少?”
忘梳慌了神,他不是想辩驳甚么,纤云所说句句为真,巧灵落得此番下场,与自己不无关系。
他慌张的是,自己一见钟情的纤云姑娘,竟将自己视作仇人。
忘梳不曾经过什么事,也没什么亲人,不知亲情是为何物。故而不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巧灵,他受伤了?”忘梳向着他看去,又看了一眼满是怒火的纤云,然后走上前去探了探巧灵的鼻息。
“气息尚有,还能医治……”
忘梳话不曾说完,纤云便一把将他推开:“包藏祸心之人,竟也把医道挂在嘴边!这天下是没人了,要你这一个河妖来充当郎中!”
纤云这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恶狠狠的话,忘梳这一辈子,也没听过这样薄情的话。
二人静静站在岸边,都不再言语什么。
许久,巧灵猛咳了一声,重重吐出一口黑血来。纤云急忙将他抱在怀里,用袖子替他擦了擦。
只听忘梳轻叹一声道:“纤云姑娘恨我,我如今也是明白了。你说我是河妖,此话也并非无理,人分三六九等,怨只怨前世不曾做过什么善事,今生被归到畜生道,可忘梳这些年也着实委屈,一直也不曾见过什么好人,唯见了姑娘一人,便已觉如沐春风。”
纤云听他这一番肺腑陈词,倒也被打动了些许,但眼前人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她无法原谅他。
“忘梳不曾骗你,着实学过一些医术。原先忘忧河曾有过一个鬼妖,姑娘莫怕,那鬼妖虽说是死魂,但前世却是个好心的浆果妖,好酒异常,而小生府内藏了不少佳酿,故而每每都来讨酒喝,酒钱便是医术,每次传授一点,如今我也能医治一些疑难杂症。”
忘梳费心地解释道,无非是想将巧灵救好,以弥补之前的过错。
他说完这许多话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站在那里。许是怕纤云嫌弃,又后退了几步站在溪水之上,默默地等着纤云回话。
纤云看着巧灵苍白的脸,又听了他这一番真心告白,心想,原本也是手足无措之态,与其眼睁睁看着巧灵虚弱而亡,不如交与他一试,也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般想来,她冷冷道:“我今日再信你一次。”
忘梳这才抬起了头,满眼皆是受宠之乐。
诗云:
楚宫无复如昔人,况有神女如花新。
悲来恨新还忆故,谁能断却巫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