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宝不似以往那样急匆匆回屋休息，今夜她似乎没有一丝睡意。她举着一支蜡烛靠近娈姝的脸，细细观察着她，她不明白，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女子双颊微红，不施脂粉，依旧娇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粉雕玉琢一般。此刻已然入梦，双眼微闭，也不掩灵动之神，手托香腮，似是若有所思，秀发微乱，却更显楚楚动人。

无疑是个绝代佳人，莫说男子，就连女子也能沉醉与她。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若说菀宝最亲的人，莫过于娈姝，她从金缕山脚被带进皇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所以一直以来她对她都有着一种依赖之情。她是最胆小最没有见过世面的灵儿，因此心灵单纯，没有一丝杂念。从未心生怪念的她，今日却自内心涌动出一种难以诉说的微小的恨，如同肆意生长的藤蔓，将她的心狠狠缠绕。

渡悲与娈姝交谈的场景，她总是想起，其实也不是什么亲密的举动，可是她就是不能明白，为什么这样碧玉般的男子，偏偏心甘情愿为了这个女子冒险，他难道不知道对于男子而言，闯入了西梁女国，就如同将自己置身于火海之上。

他为了她，似乎什么都不怕。为什么？只是因为她是女王吗？一定不是，若是这样……若是这个理由，那渡悲师父也不过只是普通人罢了。

五更天的钟已经敲响，菀宝点了官灯独自来到堂屋。堂屋里寂然无声，梁平竹帘还未曾收起，两侧的锦垫也依旧在那里。菀宝将官灯放下，在娈姝的锦垫上坐下，伸手抚摸着竹帘，她知道渡悲师父会坐到这竹帘的另一侧，只不过他来去无踪，不知何时还有缘再见。

猛然一抬头，对面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菀宝吓得一身冷汗，她压制住恐惧，没有逃离这里。官灯的光有些昏暗，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孔，但她心中似乎明白，来的一定是渡悲师父。

“陛下似乎还有话要与在下说。”对面的人缓缓开口。菀宝心下明白，对面坐着的就是渡悲师父，而他将自己当做了陛下。菀宝不知如何开口，她想与他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他便会离开，从此再无缘相见。

犹豫许久，菀宝轻声道：“师父，我不是女王陛下。但你能否也与我这样说说话。”

渡悲果然沉默了，但他未曾离开，只是静静地坐着。

“渡悲师父，你不要害怕，你潜入皇宫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渡悲依旧无言。

菀宝有些害怕，她靠他近了一点，能听见他微微的呼吸声，才放心他依然在那里。

“师父，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还记得？”

“记得。”渡悲终于开口，菀宝激动不已，“那日感谢姑娘替我掩护。”

“没……师父言重了，也是菀宝太过莽撞。”菀宝有些害羞地回道。原来那日在汐瞳寝宫外，菀宝步伐匆匆，一不留神撞见了躲在暗处的渡悲，却在那时又来了一队巡视的侍卫，菀宝编了个谎才帮他躲过这一劫。

渡悲又不再言语，菀宝心中略感失望，明明与陛下交谈时他是娓娓而谈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他却变得如此寡言。

“师父，你潜入西梁女国，到底为了什么？”菀宝主动开口问道。

“为了娈姝。”渡悲回道。他喊她娈姝，而不是陛下。渡悲自己未曾发现，但是菀宝却注意到了。

“可是擅闯西梁女国的男子，若是被发现了，是要受凌迟之罚的。师父难道不怕吗？”

“为了她，凌迟又算得了什么，我让她受的苦，比万箭穿心还痛。渡悲本就是有罪之人，只要能守在她的身边，若是真受那样的惩罚，也无怨无悔。”渡悲淡淡地说，没有一丝隐藏。

“师父原来也是个痴情人，可是……陛下已经有爱的人了，她不会爱上你的。”

“我知道。”

“你既知道，又为何要这样不顾一切的呢。”

“因为前世，我辜负了她。”渡悲淡淡地说。菀宝再说不出话来，只这一句她便知道自己输了。

陛下有前世，渡悲师父也有前世，他们前世便已相见。

可是自己是灵儿，灵儿没有来生，自然没有前世。

屋外已经能听见鸟鸣声，太阳虽还没有升起，但天地已然苏醒。可是屋内却如寒冬的雪后，晦暗又宁静。

“姑娘，你也早些休息吧。”渡悲打破了这份沉寂，可是这样普通的关怀，却让菀宝不能接受。

“师父，你再陪我一会儿可好？”菀宝近乎恳求地说。她跪着向前移了一点，穿过竹帘下方的空隙，将手探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动作，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在希望着什么，只是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渡悲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一双男子的手，宽厚，却如女子一般柔软，冰凉，令人寒颤。菀宝死死握着不愿放手，这一丝触碰，已经让她感动不已。

“渡悲，渡悲师父……”菀宝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我在。”

“师父，菀宝不好吗？”

“姑娘是好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渡悲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渡悲不是普通的出家人，他代发修行，许身佛门，为的不是了却尘缘，更不是普度众生，他只是为了娈姝。他向佛祖学觉悟，学智慧，破迷开悟，离苦得乐，只是为了化解她这一生的寂寞和执念，为了渡她这一生难逃的悲苦。

他懂男女之情，比谁都懂。

他又能参悟红尘，比谁都参悟。

菀宝是被种下情种的灵儿，他那日撞见她时就已经明白了。可是渡悲什么也给不了她，就算明白又能怎样。

他今天握了她的手，这是他能给她的一切。他不忍告诉她，也不忍将她推开。

“倘若真的有来生，菀宝愿意为你倾尽所有，就像师父对陛下那样。倘若没有，就让我坠入今夜的梦里，永世不醒。”菀宝轻轻地说。

“倘若有来生，你也不要记起我。倘若没有，今生请将我忘了。”渡悲淡淡地回道。

菀宝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涌出了泪水。

她心里的情，多了一寸，心里的狠却悄然多了一丈。

诗云：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