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军左卫将军王纯今日早早到了朝房却没有什么好心情。自己眼前正摆着一份守城门将的记录:今日寅时,守城侍卫在禁苑一处小湖内发现一人,经查验是尚宫局的崔尚宫。
“去传昨日禁军当值。”王纯紧锁眉头。
身旁的人赶忙跑了出去,没一会一张黝黑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禁军当值穆石南,参见将军。”
“穆石南,崔尚宫是你发现的?”
“回大人,今早巡逻的禁军发现后便唤属下去查验。看了腰间的牌子发现是尚宫局的崔尚宫。”
王纯虽然年轻,但也明白历朝皇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的宫女太监太多了。很多时候都是没人去认真查而且也查不出来。大部分都是是草草了事,几乎不会费什么心神。可这回死的不是普通宫女,偏偏是个尚宫局的尚宫。
禁苑里的这处小湖十分偏远,一般是内伺省用来停靠暂时不用或者正要维修的小船。那种地方一般不会有人去。
穆石南见王纯低头不语便说道:“将军,崔尚宫被害一事还要禁卫军尽快查办。”
王纯抬头打量着穆石南:“你凭什么认为崔尚宫是被害的?”
穆石南不说话了,只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纯。
看着穆石南的样子,王纯想:这个人将来不会只是个巡逻的禁军。
“你先下去。”王纯摆摆手,穆石南随即行礼退了出去。
拿着这份记录,王纯决定去找自己的上司——北衙禁军大将军张子平。
到了武英阁,才被侍卫告知张子平刚前往太皇太后处此时不在阁内。
王纯思索片刻,决定去凤仪宫。
“将军,这件事您自己处理就好,为什么还要去找张大将军呢?”一直跟在王纯身后的侍从问道。
王纯看着眼前似乎望不到尽头的长街,边走边说:“这件事可大可小,我一个人不好决定。”
走过长街便是承福门,穿过承福门就是内苑。太皇太后的凤仪宫就在内苑里。
王纯一边走一边不忘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内苑不比前朝,零碎的规矩格外多,官员凡到内苑内伺省都紧盯着仪态着装,要是因为疏忽被参一个失仪之罪实在是划不来,王纯自然就格外小心。
看自己没什么不妥的地方王纯方才放心,一抬头正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凤仪宫宫院大门外站着不少人:除了平时守门的两个内监之外还有内伺省大监李守源和张子平身边的侍从,另外的几个宫女和内监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看来应该是内苑的哪位贵人来看太皇太后了。
王纯走到宫院门外,李守源看着是王纯便忙上前施礼:“王将军,来凤仪宫是有事禀奏?”
“王纯前来向太皇太后和张大将军说皇城安全事务的。”王纯还礼道。
李守源接着便上前一步小声说道:“现在元浠公主和张大将军都在宫内,将军您还是在这稍后片刻再做打算。”
王纯听到这连忙拱手:“多谢公公提点。”
“王将军?”李守源接着说道:“王将军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尚宫局崔尚宫一事?”
王纯没想到李守源如此直白,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不错,微臣正是为了崔尚宫的事。难道大监也是如此?”
李守源道:“尚宫局出了这样的事,洒家也要来跟太后交代。”
“这件事禁军也一定会彻底查办,请大监放心。”王纯问道。
听到这,李守源一直低垂着的双眼轻缓抬起:“有将军在必定无事。不过将军,老奴只是来向太皇太后禀明这件事,这只是内伺省的常例而已。”
忽然,凤仪宫内院传来一阵声音守门的内监忙退在一边将宫门打开,只见门内走出的正是北衙禁军大将军张子平。
张子平看上去并不十分像一个武将,倒像是个大臣。
“属下王纯参见张大将军。”
张子平一出凤仪宫的宫门就看见王纯了,他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和颜悦色道:“是王将军,有什么事?”张子平一边说一边示意王纯与他一起走。
王纯连忙跟上张子平:“大将军,属下是想向大将军禀报昨夜尚宫局崔尚宫的事。”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王将军的意思是?”
“崔尚宫是尚宫局的掌事尚宫,这次这么不明不白·····。”
“有何不明白?”张子平突然停下脚步。
“微臣···”
没等王纯说完,张子平却又换上一副更和气的口吻:“王将军平日为禁军操劳不少,我也曾多次跟太皇太后提过。整个太极宫都要靠北衙禁军守卫,在皇帝眼皮下当差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当然,当然。”王纯连说道。
“禁军镇守皇城,最要紧还是太皇太后与皇帝的安危。守卫皇城责任重大,王将军不要为琐事烦恼。”
王纯听出了弦外之音:当好自己的差,不要多事。
“那崔尚宫·····?”
“崔尚宫年事已高,也许是失足落水。”张子平略微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王将军,若没别的事就尽早回北衙吧。”
“是。”王纯施礼,张子平草草还礼转身离开。
“将军咱们还是回去吧。”侍从待张子平走远了,在一旁小声提醒王纯。
王纯叹了一口:既然大将军已经帮自己断了案,那暂时看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元浠看着眼前一脸愠色的太皇太后,拿过霏云手中一直端着的茶盏:“也许崔尚宫的事只是个意外,皇祖母不要担忧,禁军自然会处理。”
张太皇太后并不接元浠手里的茶盏:“霏云,人呢。”
霏云点点头转身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立马心领神会随即走出殿内。不一会便带上来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来到殿内就一直跪在眼前,把头埋在微微抖动的肩膀里连请安都忘了。
“见着太皇太后也不知道请安,怎么没规矩了。”霏云在一旁提醒。
经霏云这么一说,小宫女才回过神赶忙伏下身:“见过太皇太后!”
“你是一直跟在崔尚宫身边的?”霏云问道。
“是。”
“昨日崔尚宫出宫时,可说去哪了吗?”
小宫女听到这隐隐抖了一下。
“去了荣亲王府。”
张太皇太后听罢眉头陡然紧锁,放在香几上的手一下子紧紧抓住了桌边。
“去荣亲王府做什么?”
“是荣亲王妃的祭礼。”
元浠知道,宗亲的祭礼多由大内尚宫局去府里协办的规矩,所以崔尚宫去荣亲王府并不奇怪。
“荣亲王府的祭礼是头几日的事,怎么昨天还去了王府?”霏云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即便是尚宫局的事她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姑姑说,过些时日宫内要筹备亲蚕礼所以荣亲王妃的祭礼要早早办好,怕···怕冲撞了。”
“荣亲王府是在自己府内祭王妃与亲蚕礼有什么关系,何来冲撞之说!”霏云质问。
小宫女似乎愈发害怕,脸埋得更低了。
“还不快回话!”霏云在一旁板着脸。
元浠看她害怕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蹊跷,便柔声道:“你跟了崔尚宫这么久想必也很难过。姑姑不是要为难你,可毕竟事关崔尚宫落水一事,问你什么你就赶紧答。”
听到这小宫女微微抬起头,元浠仔细打量她:看来也只是十二、三岁的样子,难怪她会害怕了。
小宫女张了张嘴又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接着便鼓足好大力气轻轻吐出几个字:“崔姑姑说,见了鬼。”
声音不大,却如平地惊雷。
霏云瞧着太皇太后的脸色,急忙上前点了点小宫女的头:“青天白日的,在太皇太后面前胡扯什么!”
“姑姑,崔尚宫已经没了奴婢怎敢撒谎!”小宫女带着明显的哭腔:“前几日崔姑姑去了荣亲王府,但是回来的当晚人就恍恍惚惚的。我问她怎么了,姑姑只是自己呢喃了句‘见着了,见鬼了’。我再问姑姑就什么都不说了。直到昨日,姑姑说又要去王府······”
凤仪殿暖阁内似乎没人敢喘一声气,一霎时静的让人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张太皇太后开口:“霏云,你先把她带下去。你们全都出去。”
霏云欠了欠身,一摆手暖阁里的人全数退了出去。
暖阁里只剩太皇太后与元浠二人,那一刻,元浠才知道什么是如坐针毡。
“皇祖母·····”想开口说什么,嗓子却紧的厉害。
“元浠,你把这个小宫女带回你的渔阳殿里去。”
“·····是。”
“哀家要你去找一个人问一件事。”
元浠扭过头看向太皇太后:身后的窗子透进来的日光照着她头上的鎏金牡丹钗,折射出刺一样的光。
“元浠遵旨。”
入夜,张太皇太后斜卧在榻上一手手轻轻托着头另一手拿着一本书,但是许久也不见手里的书翻篇。
霏云见状拿着白狐素锦盖毯轻轻搭在太皇太后腿上:“太皇太后,夜深了。奴婢伺候您梳洗休息吧。”
张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书,幽幽的说道:“霏云,哀家这些年是不是对荣亲王太宽容了。”
“太皇太后,荣亲王毕竟是您的亲儿子。”
“是啊。”张太皇太后苦笑:“正是因为是亲生儿子,才对他私底下的一些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哀家不是没有考虑过他,若不是他的王妃····。”
“母子连心,荣亲王不会不理解您的。而且荣亲王妃也去了这么多年了。”
张太皇太后听到这倏的神色一变:“要不如此还不知道她会有什么痴心妄想!她仗着自己出身太原裴氏就愈发的不安分,总想着离间我们母子!”
霏云见张太皇太后动了怒连忙劝道:“太皇太后息怒!荣亲王这些年也很妥帖啊。”
“妥帖?他一直称病不见人却把着辅政大权不放,现在又让元勋去替皇帝处理政务,朝里还敬候这一派支持他,太原裴氏在朝中都以敬候为首。这样哪里算妥帖!”
“可是崔尚宫的死会和荣亲王府有关系吗?”霏云担心的问道。
“现在还难说。这要等元浠去问过一个人才能知道。崔尚宫是哀家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不就是冲哀家来的嘛。”
霏云听太皇太后这样一说似乎忽然恍然大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难道太皇太后还在怀疑荣亲王府七年前的那趟镖?”
“七年前荣亲王妃的丧仪就是哀家特意让崔尚宫去办的。”张太皇太后立即换了一副口气:“她倒也没辜负哀家的用意,打探到了元颢偷偷往西南送东西的事。神神秘秘的往西南送,我朝最忌讳亲王贵胄私交封疆大将。”
霏云小心的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可是已经过去七年了,就算是荣亲王有什么····也不至于到今天才对崔尚宫下手。”
“哼,也许崔尚宫今天才算是看了能让她送命的东西。”张太皇太后似乎是咬着牙说道:“虽说现在荣亲王和敬候一派还未完全掌握朝廷,但将来怎样可不好说。”
霏云安慰道:“太皇太后您放宽心,朝中还是有不少大臣不与敬候同流,再说还有张大将军在支撑着呢。”
张太皇太后自嘲般笑道:“你当是那些臣子真的忠君爱国?不过是时局未明不敢妄下决断。还有哀家这个弟弟啊,唉,他哪里是敬候的对手。”
霏云听罢也不再说话,只是把盖毯又往上盖了盖。
渔阳殿内。
元浠坐在偏殿里看萃儿收拾着一张小榻,待萃儿收拾妥当她对着一直站在门边的小宫女说道:“你就住这,别到处乱跑。”
小宫女点点头。
元浠带萃儿准备离开,小宫女见状突然快步走到元浠身边跪了下来:“公主,你慈悲心肠,放我离开太极宫吧!”
元浠看着地上的人,一字一句:“我让你离宫的话你还有命活吗?”
小宫女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恍惚。
元浠走到殿门口又突然对身边的萃儿说道:“萃儿,她的吃食以后你亲自送来,不准她踏出渔阳殿一步。”
“遵旨。”
说罢,二人走出偏殿,小宫女只听得身后的殿门被重重的关上。
“公主,那小宫女……”萃儿跪在元浠榻边小声说。
元浠斜卧在榻上并不看她:“你不用管她,别人若问起就说她做事不当心,我正罚她禁足。谁要是眼睛不老实去东张西望,就跟她一样。”
“是。”
“今日也累了,你出去吩咐把院子里宫灯熄几盏,我要歇了。”
萃儿点点头,放下帷幔先熄了殿内的灯便出去了。元浠望着隐隐若现的窗棂,思绪开始纷杂。长久以来,她从来没有深刻的认识到她所出生的这座宫殿是多么的混乱残酷,她开始明白父皇为什么要用一道遗旨把自己送出宫。
殿内仅剩的两盏宫灯像是暗夜里天上仅有的孤星在闪烁。闭上眼睛,那光线还一直还一直停留在脑海里。
不等了,还是去吧。
深夜,霖泠阁的生意快要打烊了,但是和霖泠阁相距不远的平康坊里的兰麝楼却正是熙攘纵情之时。
平康坊,京城烟花之所。
这里是长安城内最纸醉金迷的地方,无数达官显贵风流才子多流连此地。红烛添香,眉目传情,一曲琵琶奏得半生潇洒倜傥,缱绻缠绵。一日之间,尽可让人散尽千金。
夜深之时,却正是平康坊妖娆妩媚的好光景。
其中以兰麝楼最为动人。
此刻,元浠坐在兰麝楼檐角上,听着檐下楼里的脂粉靡音,抬眼便是浩瀚夜空点点星光。一时间竟让她觉得天地似乎已经颠倒。这感觉竟与太极宫如此相像。
待了没一会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风,马上拿起放在手边的剑转身一指,正对着来者的眉心。
“没声没响的跑到人身后,不要命了?”元浠问道。
“虽然现在不在太华山,但是我好歹是你的师兄,你这么拿剑指着我实在不像话。”来者用手指推开离自己不到一指的剑尖,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许久未见了,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