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眼里,明窈此人,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出众的才华,空有美貌,若要她站在新皇身旁母仪天下,简直笑话。
是以,这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言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十分配得起“谣言”二字。
可是偏偏,有人信了。
——
当初,是黎敏舒亲眼目送明窈进宫的。
那时他以为,他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可是当他询问他身居宰辅之位的父亲,询问新帝要立明窈为后的消息是否属实时,亲眼看着自己父亲点头的黎敏舒,却后悔了。
青年面如冠玉,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本应装着日月星辰和莺飞草长,此刻却是满满的痛失和黯然。
他抿了唇不再说话,默默的垂下眼睫。
名门望族养出来的矜贵少爷,从小便被长辈教,喜怒要不形于色,这本应该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然而这次……
黎父看着面色沉静如水的儿子,赞许的点了点头,就在他以为,明窈对黎敏舒不是十分重要的时候,却听到了茶盏清脆的碎裂声。
“咔——”
黎父受惊,抬头:
“舒儿……?”
他瞧得清楚,这碎裂的茶盏,就是刚刚被黎敏舒端在手里的那套。
黎父疑惑的皱眉:
“你怎么了?”
他的儿子却微笑着和他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父亲,您要知道,那不行,阿窈明明是我的妻子。”
黎父愣住了。
他看着一时间浑身上下写满痛失的长子,担忧的张了张嘴巴,想劝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最后也只能无力的叹了口气。
“唉……”
青年捏着桌角的手指失了血色,一片惨白。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她出生时,他就已经五岁了。十几年的光阴里,他陪着她从一个牙牙学语的稚童,长成如今日月星辰为其惊艳的美娇娘,他盼了十几年。
明明马上就要嫁给他了,怎么就能一转眼就要成了别人的妻子。
这是他的心肝、骨血,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别人的。
就算那个人,是皇帝。
黎敏舒垂眸遮住眼底的深谙之色,他头也不抬的轻声问:
“父爱,孩儿问您最后一遍,消息确定属实嘛。”
黎父也早就在心里认定,明窈这个小姑娘会是他的儿媳妇了,然而出了这样的变故:
“我安插在宫里的线人来报,皇上……把玉如意都送给阿窈了……”
黎敏舒缓缓眨了下眼睛,轻声呢喃:
“那便是真的了……”
黎父看着黎敏舒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心疼又忍不住埋怨他:
“舒儿,你何必呢。
当初阿窈那小姑娘闹着要进宫的时候,你怎么的也不该帮着她求我呀,
如果不是后来,我听你的和宫里的女官打了招呼……阿窈一介太医之女,怎么的也不会有资格去参加选秀……”
黎敏舒唇角勾出苦涩的笑意,声音慢慢哑了:
“我记得初选那天,您不是和孩儿说,阿窈……落选了嘛……”
黎父苦恼皱眉:
“是落选了啊,可是舒儿啊,你早就该料到的不是吗,阿窈生的那般姿色,那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
青年长睫掩下的眸子里一片黯然。
是啊。
那么好看的一个人。
美目盼兮,梨涡浅浅,姿色皎皎如新月。
他该料到的。
小姑娘那么好看,新帝怎么会不动情。
凡人红尘中,钟爱美色。
可是,他以为——
他就算是答应了明窈的请求,帮助她进宫参加了选秀,她也不会真的离他远去。
黎敏舒放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
他曾料定她参加选秀,不会有好结果。
他知道初选是由太后主持的。
当朝太后的门第观念极深,他笃定她不会选定一个区区太医之女。
之所以由着明窈往那深宫去……
他不是不喜欢她了。
他只是想要他的小姑娘对不该喜欢的人死心,然后可以回头,看到他。
可如今,他的小姑娘可能不会再是他的了。
没有可能。
必须是他的。
皇帝又怎样,除非天神降临,否则谁也别想和他抢人。
黎敏舒深呼吸了几次,接着微笑着抬起眸子,看向他的父亲。
黎父也觉得自己儿子身上的气势隐隐的变了,变得不再颓丧,而是锋芒待发,他对此由衷的感到欣慰。
他作为一个父亲,刚想夸儿子几句——
就听到,黎敏舒说:
“父亲,我们家族的大业,孩儿曾劝您要徐徐图之。但是现在时机大好,新帝刚上任不久,在朝中根基未稳……”
黎敏舒敛着的瞳孔中,墨色四起:
“孩儿在心中几番图谋,觉得,时机——”
青年心中有着肆意的坚定与狠厉,他看到自己年过半百的父亲,在心中谋划的事情,一旦失败就是滔天的罪过,青年面上是微笑着的,眼神却薄凉寒冷。
掷地有声。
“父亲,时机到了。”
听着这些话语,黎父不由得皱起了眉毛,黎敏舒情绪在分钟之内变化的太大,他竟有些看不透自己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舒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黎敏舒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当朝丞相的身前时,眉目间竟然有了隐隐的压迫感。
黎父在心中感慨着自己儿子的这些变化,眉毛却是皱着的:
“舒儿,父亲记得,你从前常劝我,本是不支持我做这些谋逆的事情,今日怎么突然就改变了态度?”
黎敏舒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却是微微笑了:
“您曾和孩儿说过,这云家的天下,本是我们黎氏的。”
青年的心中有一个放肆的念头,在不可逆制的狂涨:
“先人南征北战三余载,到头来却是给云氏做了嫁衣。”
“父亲,这天下本应是我们的。”
“先人愚钝,被云氏当枪使……父亲,如今我们家族准备了那么多年,暗自积累准备了无数暗线,兵马,粮草……在朝堂中的威望更不必说……”
青年深黑的眸子在日光下显得极深沉,仿佛看不到边际:
“父亲,这天下白送给那云氏如此久,是时候该让他改朝换代了。”
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黎父面色沉重,他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敢压低了声音说:
“敏舒,你难道是想……”
青年垂着眸子,勾着的唇齿间微笑着吐出两个字:
“逼宫。”
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