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莱曼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脑中一片空白，也许是因为他在冰天雪地里策马狂奔了半日，又在雪山上这许久，身体已经濒临虚脱。

那男子站直了身体，看上去至少有七尺高，修长美貌，他见这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脸震惊迷茫，张口结舌。活像看到了白痴一样，露出十足嫌弃的表情，说：

“凡人，你的命属于我。”

凡人？？？

苏莱曼冻僵的脑子开动起来，难道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雪山神灵吗？！命运之神在将他遗忘了十年之后，终于开始眷顾自己了吗？！

一股热泪涌上眼眶，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双手发抖，用颤抖的声音祈求道：“神灵！求您救救我吧！我是大宛的王子，可所有人都恨我要杀我。我愿意为您效力！请您眷顾我吧！”

“哦？大宛。。。。王子？”那神灵出神地望着天空，在想什么，突然十分愉快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很好！你的命属于我，凡人，你要为我做事。”

“收起你那些愚蠢的凡人的信仰，我不是什么雪山神灵，”那神明说到这里，彷佛雪山神灵是什么特别滑稽可笑的东西，苍白的嘴唇裂开成一个摄人心魄的狞笑，“我是阿修罗，天界的魔王。你要是愿意追随我，就献祭你的血肉吧，凡人。”

“我愿意！魔王！我苏莱曼愿意献祭我的血与肉给您！”苏莱曼狠狠心，心想自己横竖是死路一条了，毫不犹豫地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襟，露出胸膛。

那魔王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一伸，立刻就有一只巨大的黑羽乌鸦不知从哪里飞来，降落在他的手上，精光毕露的眼珠锐利地盯着苏莱曼。

“去！”魔王命令那乌鸦。

乌鸦一振翅膀，腾空而起，箭一般向苏莱曼飞来。苏莱曼眼前一黑，一阵剧痛昏了过去。

苏莱曼得到了阿修罗的帮助，才得以从大夏活着逃回大宛。几年后太子殿下的征战功绩渐渐传遍高原。人们又怎么会想到这一切都得益于魔王向苏莱曼许诺，会让他战无不胜，建立人间帝国。作为回报，太子殿下要与佛法为敌，鼓吹武力，教唆放纵七情六欲。

八百年前，同为护法神的阿修罗和明王在一次佛祖座下听经时意见分歧，辩论起来。

“人族生来就满怀扭曲的恶念和阴暗欲念，无论怎样教化，人族终究会被贪嗔欲念所吞噬，”阿修罗傲慢地告诉明王，“人族就是不配教化的一种存在，比起兽族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而已。”

“人族既然脱离了万兽，人性总有向善光明的一面。教化人族是我佛的善念和因果，”明王辩道。

“那些虚伪的信众，明里暗里作恶倒是比一般人更方便呢，”阿修罗哈哈大笑，“连我都觉得恶心，明王您还欣然享用他们的供奉，哈哈哈！我看您已经被人族精神污染了吧！”

阿修罗挖苦的正是那为了抢占土地和黄金财富，杀了几千万人族的国君，登上皇位后却宣称忏悔顿悟，放下了屠刀，从此修檀持戒，大建浮屠，供养僧人，推行佛法，劝人向善。

这件事真是太好笑了，阿修罗一阵狂笑惊动得天色都变了。

“噫？！”佛祖座下听讲经的八部众等发出一声轻呼。原来阿修罗笑得太厉害，竟然把头都笑掉了，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阿修罗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头捞过来，按回到颈子上。

明王宝相庄严的脸面差点挂不住，刹那间金刚发怒，无色..界为之摇晃动荡。

阿修罗和明王一言不合，各自现出真身法相，一直从无.色。界斗到十六游增地狱。历遍三十三天，直斗得日月无光，八山八海的波涛淹没了山巅，也没能分出胜负。

佛祖说：“罢了，你们休要扰得天界不宁，不如换个方法比一比，看谁能得人间大道。”

于是，明王和阿修罗立下赌约，谁能在凡间成为凡人信奉的大道，就算赢了。

彼时人间总共不过几亿口人，几乎都居住在四方海中央的一片陆地上，周围四方海波涛万里，是巨鲸怪兽的领域，弱小的凡人根本无力涉足。

偏偏这片大陆上就这么些许人口，还分了许多大小王国。各地的王侯和酋领割据，各占一片土地，豢养士兵走卒。其余的平民要么沦为奴隶，像牲畜一样在奴役中过完一生。要么运气好一些，降生在较为仁慈的君主的国度，得以拥有自己的土地和营生，勉强靠劳作养活自己，繁衍后代。

阿修罗本来没把赢这赌约放在心上，凡间那些蝼蚁般的人族，生性贪婪又懒惰，起嗔恨易，修善念难，好斗残忍，难敌诱惑，根本无需费力便会堕入修罗道。也只有明王那个弱智感情过于丰富，会试图去理解人族的烦恼，还说什么众生皆苦。植物还皆苦呢，要说不苦的那只有苏摩树的汁液啊。

想起苏摩树的汁液，阿修罗不由得想去喝了几杯苏摩树汁的蜜酒。他最喜欢这个，喝得上头，又懒洋洋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几百年，发现明王的弟子和信徒们已经将佛法兢兢业业地传播到大半个大陆。从天竺一路往北，整个西州的人都信奉佛法，人人礼佛，连王公贵族也争相把僧人奉为上宾，虔诚拜佛，推行戒律，广兴寺庙，普度众生。

阿修罗大吃一惊，十分懊恼。

灵鹫山的香火太旺盛，十分珍惜自己容貌的阿修罗为了保养皮肤，经常要飞到雪山上吸点清新的空气。

这日他正在雪山上吹着风，琢磨着该如何反击，就见到大夏的士兵追赶逃跑的大宛质子，合该苏莱曼命不该绝。

啧啧，可造之材啊。瞧这冲天的怨气，燃烧的怒火，还有这不死不休的仇恨！

苏莱曼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在雪山山腰的一个洞窟里。他一动身体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胸前有一个血迹斑斑的奇怪的形状。

“那是你和魔王我的契约，凡人！”阿修罗傲慢地说，“我会送你回到你的国家，助你登上王座。作为回报，你要让战火烧遍整个大陆，建立信奉我魔王的帝国。”

“是！魔王！”少年的眼中燃烧着阴郁的复仇的火焰。

苏莱曼一点也不喜欢龟兹，不喜欢这繁花盛开的绿洲。和大宛的王城不同，龟兹城里到处都是花和绿树，杏花、芙蓉花开得娇柔艳丽，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太子殿下也就看到大雨后花瓣落在泥地上被踩脏揉碎，才感到一种快感。

女人和废物才喜欢这些毫无价值和用处的东西，苏莱曼看着案几上花器里的花嫌恶地想。今早的驿所仆人是临时替班的，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好恶。要是在大宛王城，这名仆人已经就被处死了。

太子殿下自从到了龟兹城就不得不装得温文尔雅，内心十分厌恶，但好在如愿以偿。梨月公主毕竟是一位美人，太子殿下也不得不承认，公主有一种超越种族的美，难以形容。

除了美貌，其实西州人对这位公主的传说十分贫乏。现在既然婚事已定，苏莱曼不由得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好奇起来。

苏莱曼回到大宛王城后，不是没有人为他物色王妃。他登上太子的宝座后，周围的人更是争相献上各种美艳的少女，期冀讨得太子的欢心。周围大小国家的王族和世家贵女，也明里暗里伸出了橄榄枝。

还没有哪个女人像梨月公主一样，值得太子殿下去费心讨好。一想到这个殿下就十分恼火。倘如不是魔王令他将梨月公主带回大宛，殿下根本不会去讨女人的欢心——-女人的用处是满足肉/体的需要，生育王室需要的子息，怎能让太子屈尊降贵去奉承她？！

听说安息的后宫，豢养的妃子女奴多达数百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不允许同一个妃子生育两个王子。那不啻为一种保证帝国权力继承最稳妥的制度，一方面能让帝王能生育尽可能多的王子，从中总有一两个能力出色的继承人选，另一方面杜绝了女人因为得到王的偏爱或者有太多的亲生王子而干预朝政。

为了维持帝国的强大，需要最优秀的王子登上王位。哪怕是生在王室，王子们也不得不付出沉重的代价，自小面对残酷的生死争斗。王子们甚至需要不择手段地击败杀死亲生的兄弟手足，才能登上王位。怯弱和同情心在王庭一文不值。

气候严酷而广袤苍凉的高原上，只有最血性凶残的男人才能坐在王座上，就像小鹰如果有一点怯弱就会在第一次展翅的时候撞死在山岩上。嗜血好斗的狼也许不是最强壮的，却能咬死比自己体格高大的公狼，成为头狼，获得母狼的青睐和拥戴。高原上的雄性并不比雌性更容易生存。

富庶如中原和龟兹，统治一国的王族竟然开始信奉什么仁慈的佛法。尤其是像龟兹这样的弱国。。。苏莱曼想起梨月公主那过于灿烂的笑，穿过众人凝视着太子殿下。当他看向公主时，她竟然没有羞怯地低下头。真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女人！

苏莱曼走神地想着，一边伸出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花器里讨厌的花瓣，想到这里缓缓地把那朵花揉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