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谷城北面不远处有山峦起伏,再往北往西便是越来越高的延绵雪山。此处虽然是在大陆中央,气候干燥,但那高山上每到春夏雪水融化,汇聚成小溪流流淌到平原,勉强够灌溉城外的草场和灌木。
本来这一带的牧人都是春夏跟着王庭迁到夏都,秋冬水枯竭了又拔起王帐迁到有水草的地方。乌孙上一代的昆莫是个有远见的君主,效仿花剌子模在地下开挖水渠,覆之以石板,将山脚河谷的水引到平原,经过几十年的经营积累,这些灌溉沟渠已经在赤谷城外形成了不小的规模。如此一来虽然赤谷城秋冬少雨干旱,但靠着地下涓滴细流,也可以种些苜蓿,果木,秋冬也不再需要迁都。
经过数十年的定居,城中的贵族和有钱人渐渐流行起在城外兴建蒲桃园,开挖酒窖,豢养园丁家仆,自家酿蒲桃酒。一时间富人皆以自家酒庄酿制出的蒲桃酒品质互相攀比,成为流行风气。若是哪家没有自己的酒庄便抬不起头来。燕衡已经打探清楚,这一带有数处蒲桃园都在太子名下,提娜王妃要去的想必就是其中的一个。
四周漆黑一团,偶尔有窸窸窣窣不像是人而是什么蛇鼠之类发出的声音,几个时辰前有人进来送过水和食物后,沉重的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被遗忘在这地窟中的恐惧感开始像毒蛇一样爬上梨月的心头,手脚被铁链锁在这地牢墙上的滋味不好受,梨月闭上眼睛努力不去胡思乱想。
苏莱曼和丁远他们一定在急着寻找她,但是这儿到底是哪里?是谁要囚禁自己?丁远和苏莱曼能找到这个地窟吗?
那日沙暴来临,自己被突然一下重击打晕,醒来时就已经在这个地窟里,梨月没有见过凶手。此人自从把她劫来之后便听之任之,置之不理,到底是有什么图谋呢?梨月舔着干裂的嘴唇恍惚地想。抑或那人自顾不暇,分身乏术,腾不出时间来折磨她?
算一算只不过过去了两日,但不能躺下坐下的别扭姿势,还是令她体力透支,迅速地委顿下来。这凶手满怀恶意和仇恨,看起来是打算先让她受尽折辱。她忍不住浑身发冷。在这地底下的洞窟,法师教她的那点稀松咒语也没有什么用!她试了试施出一个解锁的咒语,根本没有用。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突然沉重的石墙上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射进来。这不像是送食物的人带的烛光,梨月正迟钝地想着,那门被推开得更大一些,一个矫健的身影敏捷地闪身进来,晃亮了火折子,看清了地牢里的景象。
那人用沉着的声音说:“找到了,在这里。”
梨月努力控制自己发颤的声音说:“丁远,我在这里。”
燕衡也从门外探进来就着火光看了看,萧定远小声对他说了几句,他转身便出去望风了。萧定远进了地牢,迅速地看了看四周,皱起了眉头。只见光秃秃的四面石壁,阴暗湿冷,只有老鼠爬来爬去,那些老鼠见到有人来纷纷钻进了通风的洞口。
公主被粗大的铁链锁在墙上,看那链子不容易砍断。萧定远心里暗暗骂道这乌孙太子可真够歹毒的,只不过是被拒绝了婚事就下这般狠手,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他抽出长剑打算试试能不能砍断铁链,突然地牢顶上“咔啦啦”一阵巨响,天花板豁然打开了一半,缓缓降下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上面施施然斜倚着一个妖娆的丽人,丰乳半露,玉腿横陈,曲线毕露,以缀珠纱巾半遮着面。
这美艳女子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身处阴暗湿冷的地牢,好整以暇地撩开面纱,对二人轻启朱唇,嫣然笑道:“安西侯萧将军果然才思敏捷,这么快就识破了小女子的计谋。”
见对方这么快便觉察了,萧定远握剑护在梨月面前。梨月听了却是一愣,安西侯?一脸充满疑惑的神情落在那美艳女子眼中。她掩口巧笑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吧?可真是个傻子。”
那美人见萧定远不动声色,悠悠然继续说道:“妾身本想挽留公主殿下到敝舍一叙,权尽地主之谊,奈何这两日庶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好笑似的,忍不住掩口一笑,真个是娇媚丛生,“还望二位不要怪罪。”
萧定远心知这便是那妖妃提娜了,厌恶地说:“王妃为何劫持我龟兹国公主,加以囚禁?你可知这是重罪?太子在哪里?”
那提娜王妃听了萧定远的责问,笑得花枝乱颤,按了按胸口才开口道:“萧将军果真是个性情男儿,好生直率。难道你以为掠走公主的只能是太子殿下?就不会是女子所为?”
提娜王妃做出一副撅嘴微嗔的样子,摇摇头道:“将军你也太不懂女人的心思了。莫非你以为只有男人会着恼,为了情伤杀人放火,那都是合情合理的。而女人便只能是你们的玩物,宠爱也好,厌弃也好,都任由你们男人挑选?啧啧。”
梨月和萧定远听出了她的意思,这真让人想不到。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提娜王妃所为?竟然和太子无关?!
提娜从榻上站起身来,点燃了四面墙上的火把,地牢里顿时火光通明,众人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提娜撇嘴道:“二位不必意外,公主殿下你可知道,我本和乌孙太子情投意合,全都是因为你在西州招摇选婿,太子才会被你诱惑,”说到这里,提娜忍不住向梨月投去一个怨毒地眼光,继续说:“我多年经营,百般取悦于太子殿下,夫妻恩爱,全被你毁于一旦。你说我是否应该恨你?”
萧定远想起燕衡转述那香料店主说的,提娜王妃想要寻找催情香料,重获太子的欢心,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
“你说是你掠走了公主,可有证据?你一个后宫妃子如何在卫队重重守护之下劫走公主?”萧定远问道。
提娜王妃坐回到榻上,斜倚着靠枕,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看着火光下锋利冷静的萧定远,说:“这有何难?我自小生在羌人部落,族人善驱使走兽也精通炼药。将军你可听说过一种异兽叫沙漠蛛猿?”
“她说得不错,”梨月见萧定远不置可否,虚弱地解释道,“西州自古以来确实有沙漠蛛猿的传说,但很少有人见过。听说是一种猿猴,能通人性,传说能缩成一个球状埋藏在沙中不吃不喝,在沙下移动,钻出沙丘袭击旅人。”梨月疲惫地说完,不再出声。
萧定远点点头,抬起剑指着提娜王妃,冷冷地说:“既然如此,废话休说,你还不赶快把公主放开。”
提娜无趣地打了一个哈欠道:“我看安西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可惜太不知情识趣了些,妾身一片赤诚,坦然相待——-”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定远一眼,懒洋洋地说:“萧将军要我放了公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妾身本来打算让公主补偿我受到的伤害——害人姻缘,这也是天经地义。既然如此,那么不如你替她补偿妾身如何?”说完眼波流转,将萧定远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说得如此直白,萧定远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当着梨月公主的面,这王妃可真是毫不避讳,将军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平淡地说:“你这种女子非我所欲,恕难从命。”
“哦?”将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提娜深谙男人天性,媚眼在梨月和萧定远之间看了几个来回,娇媚地说:“萧将军不喜欢妾身这种。。。想必喜欢的是公主这种,妾身也可以成全将军,一同。。。。”
萧定远本不想对女人动武,听了这里却再也不想听她胡说下去,怒气上涌斥道:“你这□□,给我闭嘴!若不立马放了公主,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提娜被吓了一跳,以手掩胸,定定神道:“啊!萧将军息怒!妾身忘了说一件事!”顿了顿,真诚地说,“妾身方才说族人善驱使走兽,也擅长炼药。我族中有一种蛊毒,妾身一直好奇到底它有没有用,也没有机会在人身上试验,昨日妾身就给公主下了一点。。。”
提娜见萧定远恨不得把自己砍作两段,赶紧说:“将军切勿担心,妾身说了并不想要公主性命,只想出一口气。妾身也不想死,但是不咽下这口气,便生不如死。”说完托腮看着萧定远,眼光□□又放肆,一点也不像生不如死的样子。她知道萧定远绝对不敢冒这个险,经验丰富如提娜,一见到这二人便看出来这个安西侯对公主不同寻常。
一时间地牢里无人说话,安静得连耗子都不敢窸窣出声。萧定远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将公主带出地牢,再生擒提娜王妃逼她交出解药。这乌孙女人不但放荡还如此性情暴烈,只可惜她没有见过沙场上真刀真枪的对阵,到底低估了对手。
只听得外头一声长啸声,萧定远举起削铁如泥的宝剑,几下就将公主手臂上的铁链尽数砍断。梨月跌坐在地上。萧定远将她轻轻背起,一脚踹开地牢的门,先将她带出到地面上交给前来接应的燕衡。转身提剑回到地牢,那提娜王妃已经不见了踪迹。萧定远翻身从敞开的天花板一跃而上,见人便刺了个对穿,不一会儿就砍瓜切菜般杀了几十个卫兵,燕衡已经一把火把院子烧着了,其余人等都从藏身的地窖马圈跑了出来,一时庄园里血肉横飞。
萧定远转身看到提娜王妃翻身上了一匹骏马正欲逃走,他正欲飞身上前阻止,从斜刺里跳出来一头两米高、浑身黑毛凶神恶煞般的巨猿,伸出巨长的手臂,十只尖利的爪子直扑萧定远。萧定远挥剑斩去,那妖物倒也机智,怪叫一声躲开剑锋,张开獠牙大嘴,重新向萧定远扑过来,并不逃走,竟是攻击性极强。
萧定远身形一晃,那怪物见突然不见了眼前的人影,兀自迷茫,萧定远已经绕到它背后,一下跳到背上,一手勒住怪物的脖子,一手手起剑落,把它半个头颅切了下来。可怜这头豢养了多年的蛛猿怪物一声没吭就已经断气身亡。
这一变故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萧定远抬头看那王妃骑着马已经跑出一里地,当下飞身跃起,到底比不上那马儿快。他抽出身后背着的弓,取箭在手,刹那间箭已离弦,正射中马的后臀。那马一个跪地,“扑通”生生把提娜王妃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