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已经染了黄晕的阳光照在断崖之上,将那断崖上开凿的洞穴一窟一窟照耀得半明半暗,匠人与僧众们上下忙碌的身影点点,投射在那洞穴的阴影中逐渐拉长,看不清面孔,却如戈壁上被照射得弯曲了的光影一般,轻微抖动着,让半边的断崖与远景里黄色的茫茫戈壁在视野里融成了一片,仿佛那湛蓝的天空晕染了淡淡的黄色一般。
崖上站着一位僧人背对着他们,头顶秋日,满身的尘土风霜,却依旧高大挺拔,打着补丁的僧袍大袖在秋风中微微翻卷着,如乘风御云一般。
“大师!”程云淓手举在嘴边,比作一个喇叭,大声地喊着:“明慧大师!明慧大师!”
身旁挑着粮食物品的两个小和尚也跟着大喊起来:“师父!师父!”
这般远的空间,两边的高喊其实是听不到的,不知怎的,明慧大师转了一个身,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然后他们就都看到了他的手上,握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大饼。
“噗!”程云淓和两个小和尚,包括玉娘子,都一起喷了。
程云淓的到来得到了明慧大师比较热烈的欢迎,主要还是欢迎她带来的那些好吃的,虽然前两天杨大郎已经安排了人送来了斋饭,但多多益善嘛。
“大师,您想我吗?”程云淓蹦蹦跳跳地追着大师问。
“想,想。”明慧大师看着那送来的酱菜,敷衍地点着头,招呼那些画师、匠人快快过来休息,多吃点好好补补。
程云淓一点都不介意。
因为太兴奋,她走了那许久,也不觉得累。她站在断崖之下,怀着万分的虔诚仰视着对面那一尊正在雕刻的摩崖大佛佛像,合着双手,拜了又拜。
这时代的千佛洞还没有形成规模,断崖上开启的洞窟并不算多,但对于这千年前的生产力和技术水平来说,已然是非常了不起了。匠人们和僧众们用绳子绑住自己的身体,吊到洞窟里,运进工具、画笔与颜料,运出断石、碎土和画秃了的画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怀着对信仰的虔诚和对艺术的狂热追求,一笔一笔地画着、一锤一锤地雕刻着,将信仰和生命融入这千年岁月的漫漫长河之中,永不被磨灭。
一龛一龛的佛像和佛教故事如此鲜活,栩栩如生。因为是刚刚画就的,每龛图案都颜色鲜艳、笔触细腻而大胆,佛像上还留存着还未曾打磨的刻刀痕迹,这对于作为学过绘画的程云淓来说,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感觉灵魂都在内心深处发出“嗡嗡”地轰鸣声,心脏狂跳不已,甚至激动得有些害怕呢。眼前这尊大佛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俯看着自己,会不会也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和空间小家的归属?
程云淓双手合十,默默地在心里与佛像说了许多许多的心里话,许多许多的问题想请他解答,笼罩在空间小家窗外的层层迷雾会不会消失?那个世界的父母家人会不会安康,这个世间的弟妹亲朋能不能平安?…
大佛睥睨,并无回答。
不知不觉,程云淓流了满脸的泪。
明慧大师站在她身边很久了,下晌的阳光炙热,照在两人身上、头上,洒下一层滚烫的金箔。
断崖上匠人和僧众依旧被绳子吊上掉下,呼喝着劳作的号子,铁钳叮当,碎石飞溅,光影斑驳,移人魂魄。
玉娘子抱着双刀,远远地站在树下,看着程小娘子瘦小却挺直的肩背,又看看高耸的大佛,默默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云淓放下双手,吸了口气。
她回身看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明慧大师,微笑问道:“大师,儿是不是还算有点慧根的?”
“似有,又似无。”明慧大师神秘莫测地说道。
程云淓又笑起来,认真地说道:“等弟妹们都长大了,都自立了,不需要儿的保驾护航之后,儿便来千佛洞跟着大师学画佛像,您看如何?”
明慧大师有些意外地挑眉看着她:“这却又是为何?”
“这世间世事无常,颠沛漂泊,儿不知道怎么来的,也不知如何会走。儿不是为了弟妹活着,儿只是为了自己能心安。在尘世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也不知能不能成功。等这些事情都做好了,儿的心愿也都了了,儿便安安心心地过来千佛洞。咱也要为中华千年古文明的保护做出一点贡献啊!”程云淓撸着道,“儿也学过画的,到时给儿一个洞窟,儿画好之后,偷偷在角落写一句:程云淓到此一游!待千年之后儿再来敦煌玩,找这一句话,大吃一惊,吓了一大跳,您说,这多有趣!”程云淓哈哈大笑着说道。
明慧大师斜着眼睛看着她,啼笑皆非地嗔怪道:“又调皮!”
程云淓在千佛洞呆了两天,虽然跃跃欲试,却还是没有动手去画一副佛像。她本能的觉得自己还不配,只是很努力地把大师住的窝棚里外都打扫了一遍,甚至趁着无人,偷偷拿了充电的紫外线灯出来照了好久,试图把窝棚里的跳蚤、细菌都给弄死。
这一年来,她也攒了好多的物品,让杨大郎给送上来给大师和匠人、僧众们改善一下生活。也不敢拿特别的东西,只是一些褥子、睡袋和防雨的天幕等用品,衬在窝棚里好歹能防一下风沙雨雪。这次来又留了好多鸡蛋面、油盐酱醋等等调料,还有肥皂、草纸这样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明慧大师,等儿回来哦!”她站在山坡上回首挥着手喊着。
“不等不等!不要回来!”明慧大师说道,“让杨大郎带好吃的来就行!”
“儿会回来的哦!”程云淓笑嘻嘻地喊着。
“不需你回来,好好过生活便好。”明慧大师挥着手说道。
“大师回见!”程云淓喊着。
明慧大师做势去拾起地上的石头,要来砸。
程云淓立刻背着背篓叽里咕噜笑着跑掉了。
“小精怪!”明慧大师在背后骂,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山坳消失不见,便回过头望向那尊大佛,秋风吹动他刚刚被补好僧袍的一角,轻轻撩动着。
良久,静静地念了一句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