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万家灯火不停歇。
宁枝枝抬头看去,磅礴的天空被遮的只剩很小一块,五彩琉璃的玉灯挂在栋栋楼间,平日里宽阔的道路此时拥挤不堪。
道路正中央,是花灯游街的队伍。
鼓乐齐飞,彩绸漫天,金花乱绽。领头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金龙,摇摆着十几米长的身子,旁边跟着的是五六头狮子,一路上有人不断的放木桩,狮子一个接一个的跳过,有人喊,有人喝。
宁枝枝拿了根糖葫芦,戴着兔子面具紧跟在福生的背后,突然一股火朝她喷来,她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是杂耍的艺人,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嘭的一下喷到火上,火势越发的大。
周围的百姓发出喝彩声,有人见她被吓到一脸呆滞的模样,不由得发出善意的笑声。
宁枝枝也跟着笑,傻乎乎的。
走在前面的宁袅回头看她,见她那傻乎乎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真蠢。”
宁枝枝低下头,七岁的宁枝枝见过很多次,但一百多岁的宁枝枝却是第一次见呢!
“是仙人,你们看!”
周围的人群忽然如潮水般沸腾,一声抑制不住的尖叫,顿时将宁枝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一位白衣仙人,乌发木簪,衣着朴素。
仙人看着密密麻麻的下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么多人的吗?”
“仙人,您是来挑选弟子的吗?十几年前你也来过一次的。”有人大声的喊了一句。
仙人点点头,笑的温和:“是的,那我便直接开始了。”
说罢,他长袖一挥,浅浅的金芒从他袖中拢出,化为一只只金色的蝴蝶,金光四散,越来越多,一瞬间竟遮住了漫天灯火。
所有人屏住呼吸,似乎是生怕惊扰了这些使者,又怕自己眨眨眼,眼前的美景就消失不见,一切不过是幻象。
宁枝枝一愣,竟然是金光蝶,她之前听老宁讲过,修真界的人常用金光蝶来凡间挑选弟子,越是灵力纯粹的弟子,金光蝶越亮,颜色越是剔透。
她还未反应过来,一只蝴蝶蹁跹在她肩头,她伸手想碰,蝴蝶猛地煽动翅膀,浅色的蝶粉洒落下来,它绕着她转了一圈,偏过她脸上的兔子面具,落在她的糖葫芦上,晶莹的翅膀突然一变,一半火红,一半碧绿,颜色纯粹剔透,煞是好看。
宁枝枝伸手,蝴蝶轻轻的落在她掌心,乖巧,灵动。
“大家快看,蝴蝶落在她手上了,没有散。”
“天呐,她选中了,她选中了,她被选中了,我们留梓城又要出一个小神仙了。”
“恭喜恭喜啊,祝福你啊!”
“这位小哥,恭喜你啊,你们家要出一个小仙子啦。”
沸腾的人声吵杂,宁袅转头,目光一顿,落在宁枝枝白净的手上,沉默不言。
福生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掌心的蝴蝶看,眼中是明晃晃的赞叹,还有一丝自豪。
金光蝶纷纷扬扬,大片大片地落了下来,有孩子伸手去抓,还未碰到,蝴蝶化为流光飞逝,金色的光从他们指间穿过,转瞬又出现在另一边,小孩子拍着手掌,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也有蝴蝶从一些小孩身边飞过,颜色变了一瞬,蝴蝶却又快速的飞离。
有的大人抱着孩子,眼中划过一丝遗憾,但见孩子笑得开心,又是欢喜又是无奈。
白衣仙人站在高楼,看着下方的情况,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唉,这次又收不到多少人了。”
“诶?等等,那个是……”他向某个方向看去,随后又轻轻摇头,“可惜了,居然是属性相克的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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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天云宗的山峰上,白胡子老头站在顶峰,一抹浅绿色的灵力划过,老头伸手一抹,一道清脆的男声传来:“师尊,我发现了个很奇特的小孩,灵力纯粹,又甚得金光蝶喜欢。”
“奇特?”老头席地坐了下来,凭空拿出一个酒杯,散懒的依靠在一边的石头上。
“金光蝶双翅一红一青,却又剔透如玉,无论我们如何召唤,金光蝶萦绕在她身边迟迟不肯离开。”
“哦?双灵根,属性相克,却又天资聪颖,心性纯善?”老头摸摸胡子,“带来看看吧,大道三千,她总会有自己的路。”
“是。”
传音不过一瞬,仙人还立在高处。
宁枝枝伸手碰了碰金光蝶,浅色的蝶粉落在她指尖,她蹭了蹭,却怎么也擦不掉,指尖金色一片。
宁袅看了看宁枝枝,欲言又止,一时说不清是喜是悲。
宁枝枝将蝴蝶放在肩头,仰头看向宁袅:“姑姑,你想说什么?”
宁袅别过目光:“修仙,你想去么?”
她也觉得自己这话是白问的。
谁不愿去修仙,仙人寿命悠长,比起凡人短短数载,犹如沧海和一粟,又好比天地与蜉蝣,哪里是能相提并论的。
更何况,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在凡人界用再适合不过,像他们留梓城城主,能稳坐这个位置,也同她家族中有位仙人有关。
但是宁袅扪心自问,她并不愿用宁枝枝去换这个天大的好处,问仙路虽好,但同样的,问仙路也是一路荆棘的,若是宁枝枝不愿,他们也能护住她,让她平平淡淡的活着,这般于她,并非坏事。
“宁枝枝,你抬头看我,我问你,你想去修仙吗?”
宁枝枝抬头,看着宁袅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她眸中有期待,有不舍,也有宠溺,宁枝枝不想看她的眼睛,低下头,轻轻点了两下:“我想。”
“好。”宁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若是日后有任何事,你都莫要后悔。”
“不悔。”
宁枝枝嘭的一声跪了下来,朝着宁袅重重的磕了一下头。
对不起,姑姑。
我还是想去找老宁。
宁袅伸手将她抱了起来,重重揉揉她的头发,直至将她的发髻揉乱:“好了,丫头,日后,日后你若是真的后悔了,客栈还是欢迎你回来的,只是那时候,你可得付房钱了。”
鼻尖萦绕着宁袅身上香暖的气息,宁枝枝眼睛一酸,声音闷闷:“那时,我肯定是能付得起房钱的。”
宁袅轻轻的笑了。
周围涌聚的人群忽然分出一条小道,白衣修士落到地上,指尖一点,万千灵蝶尽数散去,唯独两只灵蝶还停留在原地。
宁枝枝转头看去,恰好看见周琼林胖乎乎的身体,还有他耳朵上停着的褐色灵蝶。
宁枝枝:……
巧了这不是?
白衣修士撕下一张纸,落地化为巴掌大的小船,他转身朝宁枝枝和周琼林温和一笑:“两位师弟师妹,我们可能走了?”
周琼林瞪着眼睛瞧他,又扭头去看漂亮的城主,城主往他身上塞了个小包袱,红着眼睛道:“琼林,你可记着,上山后娘亲便不在你身边,你不可肆意妄为,亦不可再耍小性子,日后你便是大人了。”
周琼林才明白自己是要离开家了,当场拽着城主的衣袖,抱着她大腿号啕大哭:“阿娘你不要我了,我不走,我不走。”
宁枝枝转头看宁袅,宁袅轻嗤:“别看我,你都去当仙人了,还要什么凡间黄白,我这儿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福生没有理会宁袅的口是心非,从背后拿出了一个木小箱子,伸手推到宁枝枝怀里。
“啧。”宁袅别开视线,双手环胸,“傻小子,她都要离开,哪里还会惦记这几个凡间俗物。”
福生看着宁枝枝憨憨的笑,双手不停的比划,宁枝枝用力的眨眨眼,笑着道:“福生哥哥,我都记着了。”
那边周琼林小胖子被他娘一把塞到白衣修士手里,宁枝枝回头看了眼:“好了,我要走了,姑姑,福生哥哥,再见了。”
她手上拿着糖葫芦,头上还歪歪的戴着兔子面具,她也不嫌重,抱着大小箱子,蹦蹦跳跳的往白衣修士那儿去。
站定了,她又回头笑:“谢谢姑姑,谢谢福生哥哥,也谢谢张爷爷。对了,哥哥,你替我向张爷爷告个别,说我要走了。还有,你们的礼物,枝枝很喜欢。”
宁袅别过头,轻啐了一声:“谁稀罕你喜不喜欢了。”
福生用力的朝着宁枝枝挥手,他不能讲话,只含含糊糊的发出几个音。
宁枝枝一直没有回头。
白衣修士一手牵着哭的眼睛鼻子红通通的周琼林,一手护着双手不空闲,金光蝶只能停在鼻尖的宁枝枝。
他念了一句口诀,纸船猛地向上飞起,高过城楼后变得越来越大,他脚尖在地上一点,带着两个孩子飞上了船。
船越飞越高,最后连个黑点都看不见,宁袅突然往城楼那边跑了两步,很快又站定,福生急忙追了过去,啊啊啊的叫个不停。
宁袅用食指轻揩眼角,用力拍了下福生:“你不会以为我是舍不得吧,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那丫头人都走了,还花我五十两银子打那个箱子,我觉得不值而已。”
福生低下头没有说话,他分明看见,宁老板的眼眶通红。
夜间的风大,宁枝枝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凉意,想来是这飞船上有结界,挡住了风。
宁枝枝扒在船边,伸手在飞船上摸来摸去,这船材质上乘,又以纸为媒介,存于芥子空间中,这价格铁定是不会低的。
她曾在最好的炼器师那里见过这般飞船,起码也得一百上品灵石。她轻啧一声,果然,有宗门的人,就是有钱。
“喂。”周琼林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白衣仙人,又看了看旁边在飞船上摸个不停的宁枝枝,他下意识就往宁枝枝那里靠。
“你干嘛?”宁枝枝瞪他一眼,抱着箱子离他远了点儿,她可还记这小胖子骂客栈,骂她的仇呢!
“我们留梓城就来了我们两个,你就不害怕?”说着说着,他又把胖乎乎的身体往宁枝枝面前凑。
“不怕。”宁枝枝面无表情的将凑近她的脸推远。
“可,可是……”周琼林揉揉脸,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她,“可是我觉得你害怕。”
“呵,我看是你自己怕吧!”宁枝枝毫不留情的嘲讽他。
“胡说,我乃堂堂城主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怕,明明是你怕。”小胖子一本正经。
“呵呵。”宁枝枝并不是很想和他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
“你说,你怕不怕?”周琼林揪着她不放。
宁枝枝敷衍地点点头:“嗯嗯嗯,我怕,我怕的要死。”
周琼林笑眯了眼,慢吞吞的移到她旁边,肉肉的小手拍着她的背:“别怕啊,别怕,我陪着你呢!”
宁枝枝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她朝飞船外看去,墨蓝色的幕布上坠着星子,星光散落在天空,似乎触手可及,天空很清很低,一切都漂亮的不像话。
她打开福生哥哥给她的箱子,里面是三个木头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幼,正是他们四个人,雕工师父手工精细,每个人都活灵活现的,宛若真人再现。
她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用头挨个蹭了蹭木头人。
转头,小胖子周琼林正依偎在她旁边,靠飞船呼呼大睡,隐约间还能听见他的梦呓。
“阿娘,我要吃锅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