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可能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周围人声渐渐嘈杂,脚步声开始纷乱。
偏头想了想,她冲他一笑说“仙长我没怎么去过外面,我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可以么。”
青隐什么也没说,干脆的一手提起她,夹到了胳肢窝下,一大一小腾空而起,不到半炷香,飘摇落到国都第一条华丽的长街之上。
此时天色渐晚,日头西沉。一眼望不头的长街中,所有作坊商铺门口都点起了灯笼,看起来明晃晃一片,绚丽的夺人眼球。
凤栖此市,彻夜不禁。由南到北,眼看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一时叫卖声不绝于耳。
此生她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一齐争先恐后挤入眼中,她张大了嘴,有些手足无措。
青隐低头看了看她,太小了,个子还不到他的腰高。俯身一把,他把人抄了起来,抱在了臂弯之上“这样看起来容易些。”
其实还可以把人放在脖子上,他看到街上很多带着小孩的大人都是这么干的。
但是太亲昵,虽然一长一幼,但非亲非故,想来她或许也从来没有跟自己家的长辈那样亲近过。心有怜惜,但太唐突。
还是就这样吧,挺好的,其实他小的时候也没被人那样举起来过,甚至抱过都没有,直到后来碰见了师父他老人家。
可惜年头太久远,师父他老人已经辞世了。叹息一声,他抱着她慢慢走向一个小摊子。
姬珀一时不防,双脚又陡然离了地,心一提,有点害怕。没人这样抱过她,一定要说有,方才挽姑姑拥她那一下,算是一个。
瞧了瞧基本已经轻视的那张脸,他正认真的看着不远处一对亲昵相拥,相视而笑的父子。
默了默,她没有挣扎。
她不讨厌这位仙长,他是她见过为数不多的好人,但其实也因为他此时的模样,他的眼神。
她看见父君带着华瑶玩花球时,小心翼翼看着又不敢过去的时候就是这样。
青隐看了片刻摇摇头,抱着她慢慢走到了一处小摊前。随手捡起摊子上一个小玩意拿给她看“九连环,玩过么。”
姬珀摇摇头,忽略掉看见这东西的一瞬间,心里爬出来的那股似四而非,似曾相识的感觉,默默接了过来。
稍微摆弄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试过,不会玩。”
青隐笑,臂弯之间夹紧了她,腾出手来在她眼前解开了一环。她“咦”了一声,便拿过来专注的摆弄了一阵。
青隐默默付钱,又带她到另一个摊子,一股甜味扑面而来,她分出片刻眼睛低头一看。小摊上一屉刚刚出笼的栗子糕,还腾腾的冒着热气。
姬珀赶紧扭过头,使劲蹬腿示意不要。左手掏钱还是不大便,青隐随手又把她挪到了右手上。安抚道“我吃,这个比你们宫里做的好,有人气儿。”
也不大爱吃甜的,他便买了一块,油纸包着拿在手里咬了一口“我小时候吃凡世的第一口东西就是这个,不过那时候这条街还不是这样,人没这么多。卖糕的就一家,摊主是一对老夫妻,东西甜的厉害。我不吃,还被我师父打了一顿。”
姬珀默默看着他吃,好像还挺香,索性伸出手,小心翼翼揪了一点放进嘴里品了品,可惜附近没有茶水。
青隐笑看她放了指甲大一块糕点进嘴,稍微一咂摸,便如吃药一般用力一吞。吞完她发现他正盯着她,一缩脖子赶紧说“你不要打我。”
青隐哈哈一笑,说不打,又带她到另一个摊子前看。
这条街市是凤栖目前最热闹一条,其红火喧嚣彻夜不休,他很想让她多看看。
虽然事情都没有解决,凤栖皇宫还有一团邪气,小姑娘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
但他此时什么都不想管,她今日便同自己当年,自己亦如师父当年,只想带着她好好的玩一玩。
此长街宽阔,街上摊贩无数,街边商铺两行,人声鼎沸,叫卖热闹。不论吃食与烟火,这一切都是她从前未见过的。
其实如此红火的长街,南边倒是还有一条。不过那条就是不太方便带孩子去。
想当年他远远听见丝竹管弦之声,只是出于好奇稍微一问,就被他师父打了一顿。
师父他老人家义正言辞的说“那地方有扰人心智的毒药,迷人耳音的靡乐,还有最可怕的一种,软人筋骨,食人骨血的女妖。少年千万不要瞎好奇,容易粉身碎骨。”
如此一言,当时便唬的他头皮发麻,一缩脖子,心道罪过。
打完师父老人家一振衣袖,气势汹汹的便说要去除一除。然后把他往街边随便一棵大树底下一放,一去就是一夜。
真是个爱徒弟的好师父,后来还有很多次,每次他一等就是一夜,还不敢乱走,怕师父回来找不见他。
后来又一次他长大了,男子成人的过程中,身体会有一些让人羞于启齿的变化发生。他那时完全不懂,睡醒一觉以为修岔了道,或者运错了法,虚心求教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只听了一耳朵,便一拍他肩膀,冲着他语重心长一点头“长大了,为师带你修炼修炼去。”言罢便提着他一路御剑而行。
尚不清楚怎么回事的他,眼看师父把他扔到了一片灯红酒绿之中。临走他还给一群穿的很凉快的大姐姐扔了一把珍珠。
妖魔,毒酒,靡乐,还有一群玩命抓他的大姐姐,身上还不停的散发着花朵粉制后的香。
眼看着师父他人家潇洒离去的背影,一声救命没喊出。他魂飞魄散,抱头鼠窜,直到最后逃无可逃,精疲力尽的他把自己藏在一张响了一晚上的床下。
等师父第二天来找他的时候,身为一个成年男子,他差点哭出来。精神崩溃的冲他大喊“师父,有女妖在我头顶上吃人,吃了一宿……”
往事久远,实在太傻,也不可追。追忆起来只能说,真他娘的是个爱徒弟的好师父。
回忆起那些不是莫名其妙挨打,就是莫名其妙被坑的生涯,青隐不由又是一叹。
随手抓起一个兔子样的小花灯付了钱,往小姑娘怀里一塞,缅怀道“我小时候就因为这个都被打过,你看多可爱。”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姬珀认真道“你别打我。”
青隐看她居然说的那么认真,不由道“我从来不打小孩,再调皮的都不打,真的。”
“哦?”姬珀看着他笑眯眯道“仙长你有孩子啊,你有几个孩子啊。”
那可实在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他抱着她一边走一边说“很多很多,特别多个。都是我捡的,我养他们,他们孝敬我,都算我的孩子。他们有的乖,有的特别调皮,但都没挨过打。”
说完他看着小丫头很认真道“真的。”
姬珀看着他,心里憋了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忽有一阵酒香扑鼻,青隐侧目看,是一家饭馆。姬珀笑道“那再去吃些东西吧。”
话不对,也不做多想。青隐带她进了那家饭馆。
靠窗一侧还有张空桌子,刚好吃东西的时候她也能看看外面。
一点几道都是素菜,她特意说了不吃荤,不要放油。青隐本想点盘牛肉下酒,也罢了。
酒一壶,菜几许。他慢慢喝着,她慢慢吃着。姬珀几次看向他手里的杯,但他都没注意到。
趁他看向窗外一瞬间,姬珀眼睛一眯,飞快的用筷子屁股蜻蜓点水般在他杯里沾了下。
一滴酒珠,舌头尖上一点。不明白,真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又苦又辣。
青隐纵使侧身,余光一眼亦笑的前仰后合。“不好喝吧,小孩当然觉得不好喝,这是大人才尝的懂的味道,喝你的萝卜汤去。”
姬珀没理他,径自看向窗外。一行人百人列队,敲锣打鼓,自南向北,正路过他们面前的长街。
已经吃饱了,姬珀放下筷子冲青隐认真道“仙长,有件事我方才没告诉你。”
青隐喝干最后一口酒,抬头看她,听她慢慢说“城西有一个破庙,里面有十几个小孩子。你看这些人,他们就是要去抓那些小孩的。仙长,你去救他们吧。”
“撒谎,还很拙劣。”青隐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你想把我支开,然后呢,想做什么?”
姬珀不说话,他一笑“玩够了,也吃饱了,那就跟我好好说说吧。”
撒娇不会,撒谎也不会。但她会沉默,回答不了的问题就不回答,说不出口的话就不说。
青隐叹气,自他一问,小丫头便再也没有开过口。很明显,她就是不想告诉他。
不告诉就不告诉,对付这类小孩就一个办法。低头瞅她一眼,他问“不说?”
姬珀点点头,想假装画本子里的白胡子老头,一叹气道“不可说。”还没想完,双脚便离了地。
青隐伸手一把抓住她后脖颈,提起就往咯吱窝一夹。随手结账,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姬珀赶紧挣扎,可惜她个子太小了,纵使劲大也没在他胳肢窝里折腾出什么像样的水花。
她赶紧吼“你要去哪儿!”
青隐笑“不是不想说话么,乖点闭上嘴跟我走。”
也不知道街上的人打不打的过他,算了,总要试一试。
猛吸一口气,她冲人来人往的长街大吼“救——命?”
命字出口时,人已经腾了空。青隐坐在云头一盘腿,低头看向胳肢窝“说吧,不说把你扔下去。”
伸脑袋看了一眼云下,这下去肯定没。她怒道“你不是不打小孩么?”
“我说不打,但没说不扔。”更没说不吓唬。他板起脸,语重心长道“跟大人撒谎这件事很严重,你太调皮了。”
她闭嘴不说话,青隐慢悠悠道“我今夜无事,时间还很多。”
时间二字如同一根针,一下就把她扎漏了气,青隐明显感觉自己咯吱窝里的东西变软了。
她垂头丧气道“仙长,你可以不问了么。我时间不够,赶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