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里,静谧得让人有些心慌。
穆茗看向自己的手腕,血色的丝线一直往上蔓延,正朝着心脏汇聚。
这个世界没有魔法元素的存在,作为驱使恶魔的代价,恶魔的契约会不断地吞噬掉他的生命力。
“嘎吱~”
教室门被推开了,一束光照了进来。
江岸芷站在门口,悠悠地道:“就知道你在这里。”
穆茗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会来这个音乐教室,她已经很熟悉了。
“明天就是你十七岁生日了,要开心。”
穆茗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沉默了良久之后,江岸芷再次出声打破了安静。
“能给我弹一首曲子吗?”她看了看大厅里的白色钢琴。
“好的。”穆茗答应了,起身坐到了钢琴面前,神情专注而肃穆。
他很少刻意地去追求缥缈的仪式感,演奏总是随性而为,但这一次却优雅得像一个王子。
人总是需要留下一些美好的瞬间,需要一份仪式感来慰藉这平淡无奇的生活。
所以啊,既然是告别,那就该庄重一些。
手指轻快地划过琴键,在黑与白之间缠绵,唯美又带着一丝忧伤的旋律再次回响起来。
依然是October的who’s loving you.一首并不为大众熟知的纯音乐。
“谁,爱着你?”
江岸芷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能把冷漠的冰雪化开,眼里荡漾着盈盈水波。
穆茗闭着眼,不敢去看她的眼神。
手指悦动着,像是月光下轻舞的精灵。
舒缓的旋律逐渐变得急促起来,音符从他的指尖流泻出来排列成和谐的乐章,敲响了紧锁的门扉。
他从小就热爱钢琴,它优雅又不失质朴与生动,任何能想象到的美妙声音都能在黑白键上孕育出来。
悠扬的琴声渐渐平息,让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渐渐冷凝成了沉重的金属块,压得穆茗有些喘不过气。
“没有无终的曲。”
穆茗的手指停下了,琴键上舞蹈的月光精灵也偃旗息鼓。
他站起身,优雅地行了礼。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花为夜披上了银妆。
“陪我再走一段路,好吗?”
穆茗听着窗外的风声,喃喃地道。
“好!”
很是简短有力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
穆茗撑起雨伞,和她并肩同行。
路很长,却也不太长。
碧瞳的少女挽着雪白的衣袖漫步在月光下,一路走走停停,途径了很多地方,处处都有彼此的痕迹。
渐渐地,那紧握着她的手松开了,穆茗将她拥入怀中。
“真冷呢,让我最后抱你一会儿。”
穆茗的额头紧紧贴着她,伴随着温柔的低语,微冷的呼吸拍打在她的脸上。
“很想吻你呢。”
穆茗闭上眼睛,准备吻她,江岸芷没有抗拒,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为他大起大落。
“呵呵~”
他突然笑了笑,在她耳边温柔地道:“可是你说过,一旦吻过一个人,就会想要和他结婚的。”
“所以,这个吻我想为你留着。”
穆茗后退了两步看着她。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可以把这个吻给我吗?”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他没有得到回答,有些问题是注定得不到答案的。
他不再多问了,朝着黑暗中奔去。
那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只有一把刀陪着他。
孤独的背影消失在了夜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
洛城第一高中五十周年校庆
“下面有请高一四班的穆杺同学为我们带来的《命运交响曲》”
穆杺,因穆氏养女的身份备受瞩目。
但她对哥哥来说,就是简单的木心。
全场掌声之中,木心朝着舞台走去。
她站在舞台的中央,没有在观众席上看到哥哥。
她是个胆怯的女孩子,但只要有哥哥在,就能鼓起勇气。
“哥哥……”
她低声呢喃着,轻轻笑了笑。
这一次,她没有怯弱。
优雅地在钢琴面前坐下,高昂庄严的琴声开始回响。
那么有力量的曲子,由这个娇弱的女孩奏响了。
世界的交点——命运之扉
群星在深渊下绽放出熹微的光芒,藜拉着穆茗的手,朝着星海之中飞去。
世界满目荒芜,一片混沌,目光所至之处,皆为让人感到心悸的黑暗。
藜的手很暖,驱走了穆茗内心的不安。
远方有一处光门,那是通往命运终点的地方。
“就要到了哦,害怕吗?”
藜出声问道。
“怕。”
穆茗淡淡地道。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藜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穆茗执拗地摇了摇头。
藜幽幽一叹,挽着他的手穿过了那扇门。
视线中白茫茫的一片,良久,白光散去。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座巨大的金色神殿。
金色神殿悬浮于虚空之中,数以亿万的金色齿轮咬合在一起,按照着既定的轨迹与速度转动着。
巨大的金色指针宛如万丈之高的巨剑,12个刻度呈现出一种让穆茗感到陌生的文字。
那是神族用来表述时间的文字。
辉煌、震撼,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穆茗见到的盛大景象。
“这个就是【秩序】,掌管所有世界的秩序和命运的,至高魔具。说是魔具也不太准确,它是神迹。是始祖神的造物,自宇宙存在之始就已经存在。”
藜挽着穆茗的手降落在了神殿的金色地板上。
她走上前,目光有些复杂。
“就连真神也无法违抗它的意志,更无法驾驭它的力量。【泣血轮回】和【终焉审判】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但和【秩序】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你要改变命运,就只能打败这里的守护者,然后前往秩序神殿。”
藜站在一旁,言语间有些伤感。
“所以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吧?”
穆茗略微有些安心。
“命运,只是始祖神的游戏而已。”
藜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一个人走了,我没办法帮到你。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改变,这是始祖神的规则。”
她话音刚落,【秩序】的伟力就封住了她的力量。
“我知道的。”
穆茗握住白露,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十二个刻度上,分别纂刻着十二个双面浮雕,代表着二十四种命格。
歌者、祭司、吟游诗人、天使、恶魔、皇帝、女皇、巨龙、世界、骑士、太阳、星星、月亮、小丑、织梦人、苦刑人、殉道者、怨鬼、撒旦、路西法、浮士德、人偶、亚当、夏娃。
指针旋转着,指向了十二点,双面浮雕的反面缓缓转身,亮起耀眼的光芒,那是命格【殉道者】。
所谓【殉道者】,即为了理想与信念,以身殉道之人。
“此刻,即是殉道之时。”
命运三女神之中的斯考尔德低语着,像信徒虔诚的祈祷。
她走到了一架巨大的钢琴面前,奏响了命运的终章。
辉煌盛大的赞歌在这方天际回响,一名披着墨色铠甲的黑骑士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双目亮起猩红的诡光。
被火焰灼烧得残破不堪的战铠还在发光发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劫炎燃起的那一刻,骑士缓缓起身,巨大的骑士斩剑挥舞出灼热的剑风。
这个敌人叫做“命运”,每个人要面对的命运都不尽相同。
命运并非一成不变,并且命运的力量取决于你自身。
不论挑战命运之人有多么强大,命运的力量只会更强,这是始祖神定下的规则。
面对不可战胜的命运,穆茗拔出了刀。
他没有回头,他的脚步也不曾停下。
黑色的骑士嚎哭着,燃烧着烈焰的巨剑从天而降。
穆茗侧过身避开,金色的神殿地面被斩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鎏金色的碎片四处纷飞,然后时间的回溯下,再次复原。
穆茗没有犹豫的时间,骑士已经持着巨剑砍杀过来。
白露与巨剑碰撞在一起,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
雪下得很大,雪幕渐渐遮住视线,江岸芷站在黑暗中。
视线中一片朦胧,全世界都被凝结的水雾淹没。
她没有挽留,也没有追赶,只是默默戴上耳机,听着陌生的歌孤零零地走着,身后的影子在月下拖得很长。
她是个很酷的少女,无所谓前路如何,只管逆着光行走。
即便回家的路上是一个人,她的脚步依然轻快潇洒。
从此之后,她孑然一身,常常留于此处,似乎是在等某个人回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她知道,也许这个人已经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但还是隐隐期待着,期待着那个干净的白衣少年会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跨过千山万水朝她奔来。
这个吻,她要留给他结婚的。
……
世界的边界,命运门扉之中。
神殿大厅已经是满目疮痍,即便是神殿具备着时间回溯的力量,也无法阻挡命运大肆破坏的脚步。
“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藜站在外面,沙哑地哭喊着。
琴声越发急促,斯考尔德的手指在琴键上舞蹈,像是倾泻着满腔怒火,要将这命运扯碎。
巨剑霸道地斩落,穆茗遭受重击,从神殿的阶梯上滚落。
她跑过去,想要伸出手触摸他沾染了血迹的脸,却被【秩序】阻隔在外。
她的指尖离他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却如隔天涯。
“为什么啊……为什么命运要这样……”
“呵~”
穆茗冲她笑了笑,强忍着剧痛,艰难地站起身,杵着刀支撑着身体。
手腕和小臂处的血管都已经破裂,泊泊地往外流血。
手臂的神经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感到阵阵麻木。
白衣染血,他看向头顶的天空。
混沌吞噬了星光,也吞噬了云彩。
黑骑士持着剑闲庭信步地走来,穆茗收回视线,看着它。
“我不会输的。”
他低声细语着,双手持刀迎了上去。
每一次挥剑的瞬间,双臂都会迸射出血花。
神经已经麻木,屏蔽掉了这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剑势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命运之声越发盛大,越发悲凉。
穆茗一边流着血泪,一边欺身上前。
命运远远比他强大,却只是个空有力量,没有灵魂的傀儡。
穆茗的身体早已是遍体鳞伤,伤口不断地往外淌着血。
但是,他仍然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地战斗着。
十次……百次……
像男人那样孤独地成长,孤独地流泪、孤独地战斗。
穆茗的眼眶泛起温热,眼泪和血液混合在一起,从脸颊上滑落。
姐姐、妹妹、岸芷……
至亲至爱的人,她们的面容在穆茗的脑海中反复萦回。
人因为爱而变得软弱,也因爱变得强大。
“锵!”
巨剑与太刀碰撞在一起,穆茗再一次被击飞出去。
他的左臂已经无法抬起,无力地垂下。
右脚踝处的骨骼也已经碎裂,脚踝朝外侧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几乎无法站起。
他杵着刀,手臂在颤抖,单膝跪在地上,脚踝像是要被掰断。
黑骑士持剑而立,远远地看着他,庄严而静穆。
“我不可以倒下,我……输不起!”
他拖着鲜血淋漓的足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朝着命运走去,挥起了手中的剑。
剑与火之间,是穆茗执着的脸。
白露的刀不停地斩出,他忘却了疼痛,忘却了时间。
濒死的身躯迸发出无可阻挡的力量,那是红蜡最后燃尽的烛光。
“你会死的!够了,真的够了,求你……不要再继续了……”
藜跪倒在地上,无助地哭泣着。
血与泪飞洒,纯白的天使在咆哮,猩红的恶魔在呦哭。
“心儿,记得不要总是吃糖,会长蛀牙。”
穆茗泣不成声,手中的刀却愈斩愈烈。
“姐姐,记得不要熬夜,不要再等我了。”
纯白的刀刃卷起疾风骤雨,黑骑士的战铠满目疮痍,墨色的残片刮伤了穆茗的脸颊。
“江岸芷,我喜欢你,是想要和你结婚的那种喜欢。”
高昂盛大的交响乐迎来了终章。
“让我……最后再保护一次你们吧……”
穆茗拭去眼泪,将刀刃高举,朝着命运的头颅砍去。
“我不要你们死,就让我一个人死掉就好了。”
挥剑的瞬间,尖锐的疼痛感似要将他撕得四分五裂,但是他不在乎。
原来人在难过的时候,心脏是真的会痛的。
可是……无所谓了,就这样吧……
与其大家都得不到幸福,那就让他一个人痛苦好了。
高大的黑骑士节节败退,那弱小、孱弱的身体,正挑战着神明的权威。
“啊啊啊!”
伴随着少年嘶哑的怒吼,闪烁着白光的刀刃,化作贯穿天际的彗星。
剑刃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斩断了命运。
黑骑士陷入了凝滞,火焰渐渐熄灭,身上的铠甲和巨剑逐渐崩解,化作尘埃。
破损的神殿大厅也在迅速复原。
神殿的上方,三尊女神从上空缓缓降落。
“他……成功了?”
藜目光呆滞,她站在远处,如置身于梦境。
“咳!咳!”
穆茗捂住胸口,猛地咳出两口鲜血。
藜赶紧跑了过去,扶着穆茗的胳膊。
“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
穆茗倍感虚弱,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就是你对命运做出抉择的时候。”
藜喃喃地道。
“好……”
穆茗捂着染血的胸口,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穆茗仰起脸,看向那从天而降的三位女神。
诺恩三姐妹,也是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
分别是沃德,以及维尔丹尼,再为斯考尔德。
她们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将来三个时间。
编织命运之网即为她们的使命。
她们最日常的工作,便是将各自搓成的命运之绳结成很大的命运之网。
有时,这些命运之网的一端飞于极东方高山之颠,另一端入去西方之海。
织网的绳子很像毛线,颜色随时都在变化,如果有一条自南向北连成黑线,那就是死亡的标志。
每个人诞生之际,她们就会将其一生之网织好。三姐妹投梭织网时,时常唱着一种庄严的歌。
三姐妹中的沃德和维尔丹尼的脾气和性情都很随和温柔,至于那第三位的斯考尔德的性子却不大好相处。
她常常把快要织好的网扯得粉碎,抛到空中随风飘散。
使世界上出现许多前后矛盾的事情,有的人时而糊涂、时而又很聪明,时而勇敢、时而又是缩头乌龟,有的才多而命短,有的无才而长寿,有的善恶随心之类层出不穷。
“外来之人,你想要改变命运?”
苍老的声音响起,那是三女神中的长姐沃德。
她佝偻着身子,年老而且衰颓,常常回首张望,似乎在念念不忘过去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很多事情就像系纽扣一样,从一开始就错了,我要纠正这一切错误的根源。”
穆茗轻轻点了点头。
“的确,她是为诸天带来祸乱的元凶,原本就不属于虚界。这个世界因她的存在,而导致秩序变得混乱,很多人命运的轨迹也因此改变。”
“她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和她签订契约的你,还有你身边的人,都会受到波及。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她们也不会死。”
维尔丹尼的目光直视穆茗和藜,声音洪亮。
她是三姐妹里的老二,正当风华正茂之年。
维尔丹尼挥了挥手,无数纷乱的光线以穆茗为中心展开。
那是他的命运之网,错综复杂。
江岸芷、木心、穆紫薰……还有好多人,她们都与自己的命运交错再了一起,命运的线渐渐化作了黑色。
她们因为穆茗和藜的原因,注定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死去。
“如果你不想她们死,就只能让这个世界的秩序恢复正常。”
三姐妹中的小妹冷淡地道。
斯考尔德带着面纱,遮住了那神秘的娇靥,她从不示人以真相,正如命运永远充满了未知。
她的脸朝着的方向与大姐相反,手中拿着一本书或一卷纸,却从不张开翻看,神秘莫测。
藜的目光微微颤动着,有些愧疚地看了穆茗一眼。
穆茗只是看着她,浅浅一笑,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
“那我该怎么办呢?”
穆茗看向三女神,面色平静地道。
“剪断宿命,带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沃德说道。
“不过,命运的线一旦断了,就再也连不上了。”
斯考尔德的声音略显遗憾。
维尔丹尼认真地道:“斩断宿命,意味着你和她们将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你们过往的羁绊,都将不复存在。”
穆茗释然了,伸出手抚摸着那道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
丝线的末端泛起黑色,连接着江岸芷。
她双眸紧闭着,像是和睡美人一样,陷入了沉睡。
“吻不到你,这感觉多委屈啊……”
穆茗说着,拔出白露,义无反顾地将命运的丝线斩断。
江岸芷的身影在微光中幻灭,化作了泡沫。
他脸色黯然地看向另一端,木心蜷缩着身子,睡得很甜。
“哥哥,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哦……”
“哥哥,你是不是最喜欢心儿呀?”
“哥哥!哥哥!我好累啊,你背背我好不好?”
……
妹妹的声音在他耳畔不断回响,他觉得有些眼眶酸涩,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崩!”
随着一阵轻脆的嗡鸣声响起,银线断裂,木心的身体渐渐消散。
他喘了喘气,转过身。
紧接着与他命运相连的,是穆紫薰。
“姐姐,能和你成为家人,三生有幸。”
穆茗闭上眼,剑光一闪而过。
她的身影也逐渐消散,化作飘飞的光点。
穆茗伸出手,那些温暖的光点穿过他的衣衫,怎么也抓不住。
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
最后一道命运之线,连接着他和藜的胸口。
红得耀眼,如浸泡在鲜血之中。
“你连我们之间的羁绊也要斩断吗?”
藜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道。
“我不知道。”
“只剩下最后这一点时间了,再陪陪我吧。”
藜近乎是哀求地道。
“好。”
穆茗勉强笑了笑,轻轻点头。
神殿深处,沉重的黄金门开启了,那是命运之门。
一束明亮的光照在了他和藜的脸上。
那么温暖,那么耀眼。
“回到你原本的地方去吧,虚界的秩序就能恢复正常。”
命运三女神说完,便消失在了两人的面前。
“走吧,我送你一程。”
穆茗挽着藜的手,挤出一丝力气,艰难地笑着。
藜没有说话,只是挽着他的手朝着命运之门走去。
走进这扇门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殷红的花海。
“真好啊,我终于实现了你的心愿。”
穆茗如释重负地叹了叹气。
“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家的。”
他松开了藜的手,将她往前推了推。
这个恶魔不太喜欢人类的世界,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家。
现在,终于要回家了,她又有些舍不得。
“再送送我吧。”
藜不敢回头,娇躯颤抖着。
“好!”
咽下了咽喉中涌出的腥甜,穆茗点了点头。
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脚步越来越慢,落在了藜的身后。
“可以为我唱首歌吗?”
藜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好!”
过了两秒,回答她的是穆茗中气十足的声音。
好像是在告诉她“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曼珠沙华铺成的花海里,她一边走,一边听着耳畔温柔的歌。
穆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路跌跌撞撞,随时都可能摔倒。
视线越来越黑,眼皮越来越重,但他依然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道:“你只管向前走吧,不要停下。”
说完,他咳出一口血迹。
伸出残损的手掌,掌心被染成红色。胸口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不停地往外渗血。
藜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走着,但脚步很慢,因为舍不得。
她知道,他的优雅淡然都是装出来的。
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幽咽,止不住颤栗。
“不要回头看!”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鲜血的味道。
她轻轻颤抖着,停下脚步。
“不要回头看,很丑!”
他近乎是哀求着,喉咙里涌起鲜血,发出粘稠的声音。
她闭上眼,险些站不稳,终于还是攥紧了拳头继续往前走。
“这就对了……”
他叹了叹气,如释重负。
“继续往前走吧……你要一边走,一边记得我。”
穆茗说完,体力不支,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
“记得我,记得世界,记得夕阳和风。”
他仰起脸,身旁有微风掠过耳畔,目光所至之处,残阳如血。
他的声音渐渐熹微,然后倒在花海里,失去了呼吸。
藜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可是不管多么难过,她都没有眼泪。
于是她疯了一般地跑回去,抱住了他,这具身体正在失去温度。
她轻轻地道:“我不回家了,我只要你,我只要跟着你,我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我带你去一个没有悲伤,只有幸福的地方,那是你一直想去的。”
她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哭着,眼角流下猩红的血。
可是那具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再也没有了体温。
……
悲凉又盛大的钢琴曲落下了终章,木心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全场掌声雷动。
木心流着泪,站起身,优雅地行礼。
她想要等的那个人,依然没有来。
回家的路上,没有哥哥牵她的手。
风声呼啸,雪为夜蒙上了一层面纱。
像木偶一样呆呆地回到家里,木心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
“哥哥,还会回来吗?”
枕边的黄皮耗子,已经很旧了,仿佛踏入了暮年。
她抱紧了那个黄皮耗子公仔,怎么也无法入眠。
客厅里,穆紫薰独自坐在桌上,默默看着那个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
“零点了。”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喃喃地道。
蜡烛的微光照拂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落寞。
现在是三月七日的零点,穆茗正式迎来了十七岁的生日。
思念化成了白鸽,越过了风雪与厚厚的云层。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穆茗的尸骸安静地躺在花海里,雪孤独地落下。
……
琴台站,芳草碧连天。
木心捧着白菊花,又一次来到了这里。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走了。
她沿着废弃的铁轨走着,就像儿时沿着这条路寻找哥哥一样。
道路的终点,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到哥哥。
她走了很久很久,这条路一个人走,原来会如此漫长。
“哥哥他背着我,一定很累吧。”
绿萝拂过衣襟,细雨湿润了木心的脸颊,她如是想到。
走累了之后,她清理了下草地,躺在了上面。
好像那个一直保护她的人,就躺在她的身旁。
当她再睁开眼时,天空澄澈如琉璃。
一阵微风经过,曼陀罗华开始摇曳,荡起雪白的浪潮。
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奏响了口琴,阳光从天穹倾落,唯美如画。
悠扬的琴声在这方天地回响,是《未闻花名》,木心最喜欢的曲子。
哥哥小时候会教她吹口琴,但她总是学不会。
“哥哥!”
木心小跑着,走到他面前。
穆茗放下口琴,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开了。
“哥哥!”
木心追上去,想要抓紧他的手。
穆茗的身姿飘忽不定,往前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木心扑了个空,不依不饶地继续追上去。
“哥哥,你不要走。”
穆茗的步子很慢,却又很快,恍惚之间就拉开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木心拼了命的奔跑,也追不上他。
“哥哥,你不要走!”
她竭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可不管她多么努力,她都无法触碰到他。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木心不停呼喊着,哭到脱力。
穆茗漫步在花海里,没有回头。
木心摔倒在了地上,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她没能追上那一阵忽然掠过的风,没能抓住童年时飞走的纸风筝,也没能抓住哥哥的手。
“为什么要剩下我一个人,汀兰姐姐走了,哥哥也走了。”
她蹲下身,抱着受伤的膝盖哭了起来。
穆茗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身走到了她面前。
他蹲下身,把手放在妹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如果你想我了,就照一照镜子吧。”
“你长大后的样子,就是我的样子。”
木心抹了抹眼泪,幽咽地道:“为什么长大总要以失去为代价呢?”
穆茗没有回答她,只是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妹妹的额头,然后消失在了花海里。
“哥哥,心儿长大了。”
木心从睡梦中醒来,捧着白菊花,孤身走完了剩下的路。
往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木心没有再蓄过长发。
每当她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长大后的自己,总是会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脸。
她会永远记住哥哥的样子,带着他一起长大。
……
那个人已经走了很久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偶尔会有个这样的黄昏,窗外的阳光洒在床头的相框上,照片里人微笑着,灿若千阳。
江岸芷常常会待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是看着他送给她的花。
玻璃瓶中的勿忘我已经枯萎,浅蓝色的花瓣一点一点地凋落。
她轻舒了一口气,倒在床上,将手中厚厚的信件抛起。
写满了厚厚思念的一叠信,如绽开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花瓣如雪片般飘落,铺满了房间。
“江岸芷喜欢穆茗。”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页的故事,都与他有关。
江岸芷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伸出手拨开了枕边的留声机,黑胶唱片里蔡琴的声音很有年代感。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知道思念从此生根,浮云白日山川庄严温柔。
让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华年从此停顿,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