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晚霞印透了整个皇宫,蝉鸣荷香,蝶舞纷飞,皇宫一隅也是悠然自得。
我坐在藤椅上轻摇团扇,看着满院的月见花丛,一时失笑,抬手唤了唤丫鬟。
“我又梦见他了。”
芸香将腾着热气的汤药递给了我:“娘娘思念将军,夜里梦及也是有的。”
我看得到她眼底的无奈,这份情,我又何尝不是奈之不能呢。
我叫月见,相府嫡女,如今是独居中宫的太后,偌大的宫苑里只有一个小丫鬟,也是我只愿有这一个丫鬟,她唤我娘娘。
连天酷暑,我看满园胜景,意识恍惚,许多事情都已记不清了,诸如我何时为后,母族何故衰落,我为何身处冷宫一类。
但唯有一事在脑海里清晰如故,即我心爱之人苏木,何时征战归来?
记得我与苏木初见,是在咸酉二十年。那年春,夷邦来朝,贡珠宝数十车,骏马百千匹,珍奇宝物更是数不胜数,但是世人皆知,夷邦是马上王国,傲骨天成,断不会心向中原。
此时的臣服不过是因为天朝有位好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我为丞相之女,刚刚及笄,这还是第一次入宫,与官眷女子同列一席,看圣上与夷邦君主寒暄交觞,面上和谐,话中藏锋,无趣得很。
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头便对上了一双漆黑凛寒的眸子。
四目对视,谁也没有移开眼。
那样明亮又寒冷的眸子,我是第一次见。一直到圣上唤他,我才回了神。
“苏卿。”原来,他姓苏。
“不过是一介草民,打得几场胜仗,便想封侯加爵入驻京城?痴心妄想。”
如此轻蔑的言语霎时让我有些不快。我转头看过去,正是护国公府的嫡女——秦颂仪。
但从她口中我了然这位貌美男子的身份,打得几场胜仗?他竟是如今战名在外的那位大将军吗。
“苏木,你就这么讨厌我!甚至不惜离开故土,来到天朝?”
突如其来的异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循声看去,竟是那夷邦公主。
旁人皆是惊愕,唯我气定神闲,只因我早早注意到,自苏木进门开始,那公主的眼神便再没有离开他半分。
原来那公主喜欢他,原来他叫苏木,原来他们还认识啊。
大殿之上被直呼姓名加以质问,如此窘境,他依旧平静如水,只恭敬地行了礼:“公主身份尊贵,苏某不敢高攀。”
“你我一同长大,何来高攀?况且你生在夷邦,长在夷邦,难道要一直留在天朝?”
公主这般步步紧逼,着实是将他往绝路上逼,可遍观满座,竟无一人阻止言说。
“公主此言差矣。”我忍不住开口,不急不缓的说道:“天朝与夷邦结为友好,两国一家,居何所仍为一家,何有去留之分?”
“你是何人?”想是不曾预料会有我的搅局,她愈发不快。
可我也不畏惧,一字一顿:“齐氏月见,见过公主。”
话音落下,我看向苏木,那黑色的冷眸中兀的闪过一丝光亮。
我知晓,这是好兆头。
不日之后,我收到一封拜帖,来自将军府——苏木。
又忆起了往昔。
用完药小憩了一会,芸香走了进来,轻柔的收起我的床帐,小声唤我。
“娘娘,日落了,院子里凉,进屋去歇着吧让皇上瞧见了,要生气的。”
迷蒙睁眼,物象模糊,我头脑昏沉,循着本心下意识问道:“前线可有消息了吗?”
芸香摇摇头:“苏木将军智勇双全,抵御外族自是手到擒来,娘娘放心就好。”
若非那梦境,我都要忘了,苏木也是外族人。
他十二岁来到京都,身无分文只能参军,十六岁建下奇功,一时间享誉天朝。
他少年得志又相貌卓绝,引得多少女儿家相思成疾。
可我时常在想,他为何不笑?
他递上拜帖邀我同游,是我们第一次独处。
小船悠悠行至湖心,荷菱阵阵香气,许是那日的阳光太暖,他眼中的寒气消去了几分,越显俊朗迷人。
“先前,多谢姑娘了。”可声如其人,凉薄冷清,那时我想,他或许只是想道个谢,自此两清。
可我已懵懂芳心暗许与他,得了独处机会怎肯放过,故意凑近眨着眼问道:“先前何时?哪位姑娘?”
他被我突然靠近的动作惊了一跳,慌乱的向往后躲却发现自己已在船尾,只能勉强撑着船沿同我拉开距离,局促的不敢瞧我:“齐姑娘自重。”
他慌乱无措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太过有趣,叫我全然顾不得其他,一边靠得更近,一边轻声调笑:“将军可知,在这民间报恩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他一僵,面色骤冷,我心道不妙,赶忙收手,却不及习武之人的速度,下一刻地转天旋,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躺倒在小船之中。
而我正对着的,是苏木冰冷的脸。
我赶忙道歉,却听他说:“齐姑娘虽是无心之举,却也要爱惜自己的名节。”
“人言可畏。”他清冷如故的面庞却带上了一抹难以明说的复杂,只看着远方湖面,启唇说道。
“人言可畏,那便不听,不听则无畏。”许是我说的过于铿锵有力,他转身看向了我,这一摔有些疼,我也就不端着了,站起身子,拍了拍掌心沾上船面的灰尘。
待恢复原先的大家闺秀模样,我又道:“自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因小人之言阻君子之行,岂非愚钝?”
他看着我,眸色深沉,良久之后,颔首浅笑。
“多谢齐姑娘。”
此句道谢的真诚让他刚毅的脸庞又多了几分柔和,色令君昏,我又言道:“方才说了,要以身相许的!”
这次他没有那样强烈的反应了,见他嘴角仍微微上扬,我暗喜,这次的湖游的还算有用。
几日后,我收到一个锦囊,打开里面是一枚由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上刻二字——苏木。
昨夜的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宿,近些日子,身子越发不爽了,我迷蒙醒来复又睡去,辗转来回,梦里梦外皆是苏木。
犹记昨日傍晚芸香叫醒我回屋,不过片刻便又合目睡去,如今醒来,竟混沌不知时晓。
侧耳倾听,似乎有声音传来,热闹非常,芸香敲门进来,我问道:“宫中有喜事?”
“回娘娘,是夷邦来朝。”
我诧异,夷邦与天朝不是还在打仗,怎么会来朝贺?
难道,我又记错了……
继玉佩之后,我便常与苏木一同出游,瞧着市井中的小玩意儿,看着哪个都喜欢,正拿着发簪挨个比划,一回头就看到那满目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