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菠萝头!”信子气急败坏,把尹慕哲的难听外号搬出来。
“嗯?放学啦?”尹慕哲也不气恼,因为刚醒,没来得及思考什么,否则一定抗议。
“睡一个晚自习了,你昨晚干嘛去了?”信子收好书包,像刚才尹慕哲一样坐在桌上,歪头拿指尖戳他。
这孩子学知识不快,这些个男孩子的洒脱动作倒是一点就通。
“这不是起太早了,没睡够嘛。”尹慕哲伸了个大懒腰,一脸满足,慢吞吞地回答。
教室里的人陆续走光,走廊上的人也开始变少。门口多了个等待的身影。
被信子坐上桌挡住,这一次尹慕哲也没有看见费城。
突然想起什么来,信子眉头一皱,一拍腿,把尹慕哲吓了一跳。
“哎呀,忘记问你个事儿了。都怪你。”
“问我什么?”尹慕哲收着书包问。
“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楚,哎呀,都怪你惹我,我下课就想问你来着。”信子一脸哭丧,烦躁地晃晃头,白了尹慕哲一眼。
“好好好,怪我怪我,那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尹慕哲收好书包,看信子的表情很烦躁,收起平时的捣蛋,一本正经地也坐在桌子上,挨在信子旁边。
被白了一眼也不气恼,反而伸出手摸摸信子的头,轻声安慰。
学校旁边矮墙下的人家灯光多半已熄灭,三两盏又重新亮起,那是陪读的家庭有孩子放学回到家了。
天空黑掉一片,今晚月光很亮,往窗沿照进来,在身旁铺开。
两个少年坐在窗边,对方的温度顺着月光流动,好像这晚秋的风也没有这么凉,只是丝丝地从脸面拂过。
被尹慕哲这样温柔而认真地对待,信子本来不打算说出的心事突然很需要被人倾听,被人理解,被人感受。
低着头懊恼的信子转眼看向尹慕哲,眼里有委屈,有感动,有犹豫,还有连同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依赖和信任。
“说吧,信子,和他说吧,把不被理解的委屈和愧疚告诉他,把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麻烦告诉他,把所有内心的彷徨和不安都告诉他。”心里有声音说。
信子望过来的眼神,瞬间打进尹慕哲的回忆,这是他小时候最经常看见的她的眼神,是求助,是害怕,是需要保护的脆弱。
他一下子心软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动作僵住,手也停留在信子头顶。
信子想起什么,回转头往走廊瞧了一眼,回头和尹慕哲说,等我一下。转身跳下桌子。
费城当然是看见了全程,人已经走得三两零星,这教室空空荡荡,他在走廊上站得有些冷。
他不是想催促她,只是想回头看看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慢。
他的温度好像和周边的夜晚一起逐渐寒往午夜,他开始怀疑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了。
信子转头看他了,他想把身体转回去,却没有动,于是垂下眼眸,吸了口气,又深深吐出。
“费城,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那个,你先走吧,我有个题想问一下尹慕哲。”
信子有点抱歉,她为着晚上和父亲和好的事闹心,一时间忘记费城还在外面等着自己。
可现在她急需一个解答,一个拉她回转到温暖地带的人。
费城或许可以,但他不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她和父亲吵架他应该是听见了,她的表现明显低沉下去,但是从那晚起到接吴妈回来到开学,他都没有问过她一句。你还好吗?你怎么样?
他不开口,她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表达,怕变成索取,变成请求。
“是我不会做的题吗?”费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竟然从自己的语气里听出了挑衅的意思。
“不是,是个很简单的题,老师上课讲过的,我忘了,让尹慕哲帮我回顾一下。”信子什么时候开始,说谎都可以随便一扯,也不再会脸红紧张手心冒汗了。
“嗯,那我先走了。”费城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信子告别。他逃了。
只有他知道,他是逃了。
他怕再多呆一秒钟,他就要听到她第二句抱歉。要听自己用质问的语气再问她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这不是费城的作风,这太不像费城了。
他不应该这样的。没有一点风度,没有自然的平静,甚至是缺乏基本逻辑性。
费城攥紧包带,脚步越走越快,几乎要带起一阵风来。
“所以你现在觉得烦恼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打破和叔叔之间的僵局对吧?”
信子回到教室,和尹慕哲仔细地把和父亲吵架的全程说了一遍,两个人坐在课桌上,隔着铁网,吹着晚风。
“嗯,我觉得他一点都不理解我,但是我知道他有他的难处,我也没有真正试图去理解过他。”
信子沮丧地垂着头,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右手拇指机械地抠着左手拇指。
尹慕哲看着眼前的信子,蔫了吧唧,一点没有小时候斤斤计较的爱哭样,那时候虽然爱哭,总是好动的。现在呢,最活泼的时候就是他惹她生气的时候了吧。
大多数时候她都太平静了,像想了很多事,把很多事情不断地装进了包袱,脚步越来越沉重。
信子啊,这样是不会开心的。
“别抠啦,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尹慕哲伸手把信子的右手牵过来。
他的手有更灼热的温度,不同于信子的冰冷,即便不觉得冷,也要比旁人凉上几分。
“你看啊,我们呢,就好像是这只手。”尹慕哲把信子的手举起来。
“嗯。”信子不明所以,跟着他点头。
两个人的目光聚焦在信子小小的手上。
“现在它是怎么样的?”尹慕哲问。
“什么怎么样的?正常的?”信子有点迷惑。
尹慕哲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手覆上她的手背。
“你感受一下,这是我的手。”信子手背的温度骤然升高。
“哦,比我的暖和。”信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那现在呢?”尹慕哲用两只手把她的右手捂在手心,温度逐渐趋于平衡,信子的手变得温暖起来。
“现在很暖和。”信子说。
“嗯,我们的手不是一直冰冷的,也不是一直温暖的。它会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但也会随自身的状态而改变。人也是这个样子,叔叔这么多年,经历过的事情我们都不明白,外界给他施加了什么样的压力或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温暖我们也不会明白。如果我不碰你的手,我不知道你的手这么冰,你也不知道我的手这么暖和。但是我们触碰到一起的话,你的手会变暖,我的手会变冷。这是不可避免的。人难道不是吗?存在区别的人碰撞到一起,就一定会产生和自己本身不一样的变化。如果要相处融洽,要么就是同化对方,要么就是接受双方的变化。”尹慕哲一口气说了很长的话,他确信这个枯燥的例子信子可以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