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后，仓库内的动静也跟着越来越小。

刚才还能听到微风吹动干草的脆响，可现在，就连它似乎也察觉到房间中诡异的氛围，连忙停止嬉闹，老老实实将干草吹到了角落。

“孩子，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既然拿到名片，你的命运便已经无法更改。接下来无论坐以待毙，还是放手一搏，都需要你自行斟酌。另外，请别再为此叨扰瑞卡，让更多无辜者牵涉其中。唤醒收藏家是你的过错，而我，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免于这场灾难……”

听到熊神护犊子般冠冕堂皇的说辞，白猫很是不屑，她冷笑着哼了两声，张开嘴准备好好地撕上一番。

“你笑什么？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

“也许吧，但我也不能忍受你在这里信口雌黄。作为顺位神明的一员，你究竟在躲避什么？四准神是新秩序的附庸，世界还没有毁灭，你本应该协助轮回者反抗诅咒。而你呢？只想着该如何逃避！棕熊，你我都是顺位神明，造物主离开前的训诫，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面对猫神强硬的态度，棕熊竟如同被吓住般后退了些许。

“也许吧。但你也必须承认，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的力量已大不如前，而我也一样。正如预言所说，新神会接替旧神之职，成为世界的全新秩序，咳……”

棕熊说到这里顿了顿，张彦能感觉到，她正操控瑞卡的喉咙继续交流。

那感觉，就如同一张包裹于信徒皮肤之上的寄生体。紧紧附着宿主，生怕松开的间隙，“自己的孩子”会随之悄无声息地离开。

“周而复始，这才是规律。即便这个秩序将毁灭万物，我们也无力抵抗……至少现在，我的力量只足够保护瑞卡远离灾祸。至于战斗……还是由你，和那些不怕死的轮回者，继续尝试吧。”

张彦从棕熊口中隐隐听出一股绝望，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神明也会在困难面前望而却步。

“造物主曾说过，你我存在的价值，就是防止任何力量破坏秩序。即便轮回者全都失败，我们也要死守这一切。牺牲怎么了？难道战争不会牺牲？我没有将任何人引向死亡，他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抵抗！”

两个神明的对质几乎很难插嘴，张彦本想拉架，到最后却只能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做个聆听者。

难道，真如她们所说。

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万劫不复的尽头了吗？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就喜欢给自己讲那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造物主遍尝人间疾苦……告诫诺亚，修建方舟……”

什么？

接下来呢？

“妈！”

再睁开眼，自己竟身处密林深处的火堆旁边。

夜影庇护下，动物们围绕着站成一圈，它们看向自己，似乎在等待最终的裁决。

没有杂音，没有动作，寂静得如若在瞳仁中央滚动飘行的油画。

驼鹿，棕熊，山羊，家猪，大象，公牛……

鸡，老鼠，狐狸。

狗，灰鹰，还有那只神色诡谲的猫。

你们。

为什么看我？

我到底，在哪儿？

信徒……

信徒。

“信徒！醒醒！傻小子，你发什么愣呢？”

回过神来，视野再次从黑暗转回光明。

此时，猫神和熊神正站在两侧，一言不发注视着自己。

张彦用力甩了甩脑袋，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过来。

刚才的幻觉，还真有些奇怪。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也从来没想过和动物们开派对，又怎么会出现如此真实的幻视？

“怎么，你和熊神讨论完了？结果如何？”

白猫眯起眼睛看了信徒一眼。

“怎你刚才神游到哪里去了，就在我旁边难道都没听见？人家叫咱们滚呐！走吧信徒，就算没人帮你，姐姐也一定要为你找到打败收藏家的办法。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就是死，也一定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回头看了眼在太阳阴影下沉默不语的熊神，张彦也只好拿起地上没吃完的泡面，胡乱扒拉几口，接着朝这毛茸茸的寄生虫竖了个中指。

乖乖就范，还是用尽最后的力量，拼死抵抗？

很显然，至少对张彦而言，答案已经再明了不过。

他不清楚诅咒发生在何时，但他只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属于他的17岁生日午后。

与自己真正的父母，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节目，外出散步，登上圣徒山顶欣赏风景。

好好享受，浩劫镇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猫神，你告诉我。如果我打败了收藏家，爸爸妈妈就能回来，所有的异常都会恢复，是不是？”

“我不敢向你保证，信徒。但至少，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种可能。即便被驳夺神格——我也绝不会放弃。一切由你决定，作为浩劫镇最后一批轮回者。抵抗还是等死，都尊重由你选择，我没有怨言。”

恍惚间，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场景。

海风吹拂，树叶在月光柔和的映衬下互相拍打着。

它们，还依然在身边静候，等待着自己的最后答复。

好，那就……

“别灰心啊，不是还有机会吗？最起码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就有奔头了。走，我们现在就去虔诚大街，和那个疯子见个面，好好谈谈。”

11:15 A.M. 4721 pasos 文化区受难街

受难街横跨浩劫镇，东起圣徒山观光缆车站，西部延伸至鲜有人居住的新城区。

镇上居民都清楚，无论是出门前往哪里，途径受难街的频率都非常之高。

“猫神，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去虔诚大街，还是先找点武器和饰品？”

虽然刚才安慰猫神时云淡风轻，但说到底，张彦心中却还是有些打怵。

他明白自己目前的装备，无论等级还是品质都处于末流，想只身一人挑战标本收藏家，怕是连门都没进就已经回荣誉厅排队等重生了。

况且，一旦有陪审团成员潜伏于虔诚大街，那贸然进攻的后果也只会更加严重。这一趟，有很大几率是生死之局，稍有失误就将葬送掉自己先前的全部努力。

“标本收藏家很强大，但他的弱点也十分明显。这家伙生前掌管浩劫镇最大的私人博物馆，最喜欢收集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为己所用。在博物馆的中央展厅内，就存放着一把最好的武器。只要拿到它，再加上我的智慧，你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不知怎么，在听完猫神的解释后，张彦心中竟感觉空落落地一阵，很是没底。

“你确定不需要先在周围搜刮点装备吗？我们明天再去应该也不迟。”

“没时间了，小子。你感觉手里拿着名片，收藏家还会让你活过今晚？如果不先下手为强，等晚上他和陪审团会师，你的胜算将趋近于零。就是躲在教堂不出来，这些疯子也会攻破防御，拆毁神像。神像一旦被摧毁，教堂周围的屏障结界也将彻底消失。明白了吗？”

孤星没再争辩什么，只是抬起手，轻轻搓了下衣角凝固的泥土。

张彦也不想和收藏家拼死战斗，可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彻底摆脱诅咒，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张彦！张彦！”

就在这时，从身后竟传来一阵熟悉的喊声。

是瑞卡。

此时少女正抱着熊皮，快步朝自己这边走来。她的步伐明显有些轻缓，反应速度比同龄人要迟钝些许，又好似在刻意迁就身体的某个器官，为了平稳呼吸才不得不放慢步伐。

“瑞卡？怎么，你难道……”

话没说完，张彦就被少女给利落打断。

“喏，这个给你，拿着吧，等下要和收藏家战斗，不提前吃饱……呼……怎么行？”

仅仅几步路的距离，按常理说即便加速跑过来也不可能上气不接下气。但此时瑞卡那白皙的脸颊两侧明显泛着红晕，一只手正捂着心口位置随呼吸上下起伏。

看来没有了熊神的帮助，面前这小姑娘也并没有想象当中那般强大。

从少女手中接过那块浓缩巧克力，少年没有客气，直接撕开包装填进了嘴中。

“瑞卡，你找我来，不会只为了送巧克力吧？今天可不是情人节。”

少女被张彦的话给逗笑了，那张美丽到令人窒息的嘴角也随之扬起一道弧线。

“当然不是了。张彦，还有……猫神，是吧？”

白猫听到熊神信徒在叫自己名字，只稍微点了下头，可与生俱来的抵触感却让她立刻退到了张彦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悄悄注视着瑞卡。

“刚才在教堂，你们和熊神的对话，我全听到了。是这样的，我个人认为，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此，那作为轮回者，我也必须加入战斗，阻止这群暴徒的行径。请原谅我母亲过度的溺爱，有时候，她总会为了保护我而失去理智。”

瑞卡口中的“母亲”，应该指的就是她臂弯中的那张熊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