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离开醉灵居之后,一路向东走去,那是去凡世王宫的方向,暮色森森,天空不时刮过一阵凌冽的寒风,文一钱不禁打了个冷噤,将身上的衣衫裹得更加紧实,转头看身后穿得单薄的沐血与红伊,二人面上皆无甚表情,心里一阵纳闷。
他们莫不是什么仙人,为何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衬得自己忒没风度,摇摇头将怀里的肥鸡抱得更紧了。
红伊见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已经连夜赶了好几日的路,腿脚有些酸痛,她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身旁的沐血,却瞧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之色,顿觉羞愧悄然垂目踢着脚下的碎石。
沐血余光瞥见她失落的神情,漆黑的眸子里澄满了笑意。不知又走了多久,眼前若隐若现地浮出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好客来。
一名粗布麻衣头顶瓜皮小帽的店家端着茶壶忙前忙后的给过路歇脚的食客们倒着茶水,见到他们便殷勤地端着笑脸乐呵呵地对吆喝道:“客官,想吃点什么,馄饨,五香粥,烧饼,各色小吃应有尽有。”
沐血四面打量着这个店面,看桌椅,锅炉,锦旗的成色,想必已有些年头,周遭也没有个像样的客舍,连落户的人家都没有,甚是凄凉惨淡了些。他才缓缓开口转身道:“我们在这吃点东西又上路,你们觉得可好?”
红伊听得此话自然是满心欢喜,她早已蔫吧得不成样子,奈何自己心高气傲,一个劲地咬紧牙关冒着寒风走了好久,见今来到这么个有吃有喝的地方,自然心生惬意,于是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顺道轻微用手肘拐了一下文一钱的胳膊,瞪着眼睛看向他示意让他赶忙同意。
文一钱见状,立刻心领神会,面上浮出道甚是疲惫心酸的笑容道:“好好好,主子果然菩萨心肠,晓得我走路走太久,就浑身不舒服,这地,我喜欢。”
还未等他说完,沐血早已落了座,拿出手绢搽拭了一下凳子唤了一声:“阿依,过来。”
文一钱看着他们双双远去的身影,嘴角略微上扬,挂上一层单薄的笑容道:“我家主子喜欢个人都这么迂回,也忒有情趣了,奈何这芋头却是根榆木,可悲啊,可叹呐。”
店家才把馄饨一一端上来,前方便传来一阵金戈铁马的声响,尘埃飞扬,沐血眉头一皱,本想说些什么,便被店家和几个背着包袱的食客拉起匆忙地寻了一处荫蔽处,躲了起来,待那群人马消失在路的尽头,几个食客才探出脑袋,惊慌失措地收起一些值钱的东西,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店家却一派淡然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一句话都没有。文一钱摸着后脑勺道:“难不成刚才骑马跑过去的是鬼,把他们吓成那样。”
店家听闻才抬起头一副高深莫测地语气道:“不可说不可说,葬身人是人,葬心人也是人,人亦是鬼,鬼亦是人。红尘多血事,各位客官还是走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拿着白怕走了,只剩他们三人木讷地站在原地,一阵疾风吹来,天更加阴沉沉地压了下来。
文一钱本想追上去问清楚,却被沐血拦了下来,沐血沉思道:“听那店家的话,想必不远处的红尘镇不算太平,我们去看一下吧!”
他们到红尘镇时已是夜幕,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卖香包的,吆喝着糖葫芦的,杂耍的,僧人。只是迎面走来的过路人偶时会小声议论着什么,还不时摇摇头,每逢此景,文一钱必会感叹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引得美人们心花路放,祸灾祸灾。
随着人流的方向行走,他们到了一座阁楼前,上面刻了三个大字:红尘嚣。
红尘嚣是两层牌坊式所筑,青石为柱,磨砖砌墙,他们沿着石阶走进楼阁内,映入眼帘的景致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华丽上十分,墙上雕刻着精美的镂空砖雕,皆是民间的戏文故事。
红伊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前方的花戏楼,戏楼乃歇山重檐顶,由六根抱柱支撑,四方翼角飞翘,台口前伸,三面敞开,犹如“凸”字。
戏台上镶嵌着藻井彩绘,四周布满了雕花,戏楼两侧还建有看楼,而底下的院内广场约莫能容纳白人,看楼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皆摆满了四方桌,他们磕着瓜子互相寒暄着。
屋檐几侧都挂满了红灯笼,将每个人的脸上都晕染上一层红晕,沐血心中涌过一股热流,这便是凡世才独有的氛围,因暮雪城大多时都是大雪漫天,他亦极少见这般热闹的景象。
盛世荣华,也权得人间热闹一场。
管事的是个着黑色衣布,慈眉善目的老者,他脸上挂着笑意走向他们,岑岑道:“三位是远来客吧?请随老朽入座,为你们沏上一壶好的枫茶。”
沐血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文一钱便歪过脑袋笑嘻嘻道:“管事的,看这架势,今儿是有好戏听了么?”
管事老者闻言转头看向眼前这位面目含笑的少年道:“这位少年竟晓得我们红尘嚣的习俗,难不成是常客?”
听他这么一说,沐血和红伊皆好奇地盯着一旁干笑的文一钱,难怪从一进门他就一副老常客的姿态,对目瞪口呆的红伊聊表嗤之以鼻,厌嫌她一副没见过世面之态。
文一钱见状,干咳了一声,挠头尴尬地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嘿嘿,前些时日吃了隔壁村的霸王餐,一路风尘仆仆地跑来这红尘嚣躲那店家派来的黑衣人,不曾想,这里竟然有著名的戏班子来唱戏,我便顺道在这里混吃混喝了几日。”
他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在与熟人絮叨些午饭吃了甚的姿态,一点也不收敛自己快厚成烧饼的脸面。
奇怪的是,那管事老者只是颔首点了点头,面上并无甚波澜,亦不觉文一钱死皮赖脸,白吃白喝的行为甚是过分了些。
他们随管事老者踱步到二层看楼上,沐血寻了个离戏台近的位置缓缓落座,四方石桌上摆了一具瓷盘,里内置了一个玉壶,隐隐约约地飘出缕缕茶香。这香味扑鼻而来,沐血提壶倒了杯茶水递给红伊,热茶才流过舌尖,她顿觉这味道甚是熟悉,却又觉得荒谬,无奈地摇摇头。
群星在夜幕中闪烁着,一簇簇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了好看的弧度,红伊小声嘟囔道:“沐,你看,不是,快,入冬了么,为何这天光,却像,盛夏一样。”
听她这么一说,文一钱和沐血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天空,夜幕星河,群星璀璨,确不是这寒冬该有的景象,二人皆陷入了沉思。
半晌,看楼上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不绝于耳。
“唉,不知这样无血光之灾的日子还能过多久。”旁桌一男子唉声叹气道。
“是啊,自从香楹郡主被毒死之后,我们老百姓的日子便越来越难过了,以往只需防着土匪,现如今连朝廷中的将军都变得杀人如麻,这世道该怎么活啊!”
那人才说完,文一钱便打岔道:“如此说来,传说中体弱多病,活不过二十的香楹郡主真的死了?”
“可不是嘛,听说啊,死得透透的。”
正说得兴起时,戏台上的管事老者敲了一下锣鼓道:“肃静,灵衣班已到,请大家稍安勿……。”
还没等他说完,看楼和庭院的宾客都脸色惨白地看向他身后,纷纷下跪尖叫道:“落红棺。”
沐血凝视着戏台上,只见从戏台上空徐徐落下一方鲜红色的红棺,棺旁飞舞着许许多多五彩斑斓的蝴蝶,待它平稳落到地面时,人们心都提到脖桑眼,大气都不敢呼一声。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声:“鬼新娘,是鬼新娘啊!”
沐血赶忙问道:“落红棺和鬼新娘是什么?”
文一钱将手中的大肥鸡放下道:“落红棺是鬼新娘的嫁妆,鬼新娘因自己出嫁时没等到夫君来接,就死在花轿里,死后便专挑新婚燕尔的夫妇下手。”
“是啊,落红棺一现,我们就要给鬼新娘准备新婚夫妇,这已经是第九对了。”管事老者愁眉苦脸道。
文一钱听闻怅然道:“这鬼新娘之说本就是传说,你们怎么就贸然断定要给她送新婚夫妇了。”
“嘘。公子千万别乱说,她是真的鬼新娘,一开始我们也不相信,你猜怎么着,可小女和那未过门的女婿就被鬼新娘抓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估摸着已经被她吃了,之后便在落红棺上留下字条:落红棺现,送新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泪眼婆娑道。
“可不是嘛,如果不送,鬼新娘还会抓走新郎官的所有家眷,扔在那血色桃林里。可如今,我们这里还哪有新婚夫妇,连女眷都没有了。”管事老者道。
听他这么一说,沐血打量了红尘嚣一周,才发现除了红伊,别无女眷。他小酌一口道:“我去。”
不管这鬼新娘是真是假,她在凡世造的杀孽也该够了。
全场屏息看向这个面色温润的男子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鬼新娘的彩蝶是通灵彩蝶,若不是真的新婚夫妇,一男一女,它是必不会随着花轿走的。”
“这还不简单,我同芋头去。”文一钱听闻立即打趣道。
沐血眉头紧蹙,这文一钱平日圆滑得紧,将看眼色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今日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朝文一钱扔了一个橘子道:“你,想得美。”
文一钱抱剑朝诸位宾客笑呵呵道:“诸位,今日我家主子既然承了这份差事,大家伙儿就都散了吧,明日不管这鬼新娘是真是假,我们都去那血色桃林里见上一见。”
说完躬身冲红伊做了一个鬼脸道:“芋头,你怕不怕鬼新娘。”
诚然,这鬼新娘她在雪山之巅和话本里都没见过,人们对于自己不知的事物又岂会害怕,更多的应该是好奇吧。她转头拍了拍文一钱肩膀,做了个同款鬼脸道:“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