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潘船长,你先去歇息一二,此事事关重大,一时半会给不了你答复。”
安抚了一下潘从余,正要走时,身后一阵哭嚎便忽然响起,那姓潘的三步并作两步,扑倒了郑森的身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请大公子向伯爷求求情吧!吕宋上万华人,其中过半都是漳泉二府之人呐!我等远渡重洋辛苦讨生活,怎能被蛮夷随意杀戮,望伯爷给南洋的汉人们主持公道!”
深深注视着潘从余的表情,郑森心中升起一股悲戚,他非常清楚郑芝龙根本不会对吕宋的西班牙人动手,毕竟,如果想动的话,他早在五年前的一六三九年西班牙人第二次对马尼拉的华人屠杀时,就该发兵前去讨伐了。
然而郑芝龙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让人写了一封书信,送去马尼拉谴责了吕宋当局一番而已。
郑芝龙的这般态度让不少南洋华人寒心,也让吕宋的西班牙人得寸进尺,现在更想再来一次之前的屠杀。
虽然郑森隐约记得历史上此时的吕宋还没有从五年前的那场屠杀中恢复过来,吕宋当局也很头疼因为华人被杀导致的商业荒芜,在大力招揽华人前往马尼拉贸易。
单从此处看的话,西班牙人并没有理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发动屠杀。
因为,这从根本上来说对西班牙人在吕宋的统治也造成了动摇,是一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原本历史上不该出现的事情偏偏貌似要出现,郑森想了想,好像只有自己可以解释。
因为他招募流民开垦台湾,并且对荷兰人以强硬姿态施压,收回了台湾的统治权,再加上郑森在台湾的一系列动作,这些事情传到马尼拉处,引起哗然大波似乎也有可能。
郑森是郑芝龙长子,西班牙人不知道郑森屯垦台湾是他自己的意思,误以为这是郑芝龙的命令,感到恐惧进而发动对马尼拉汉人的清洗,以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手段清理掉可能存在于汉人其中的郑家间谍。
啪!
这样就想通了。
一番脑补之后,郑森也同情起潘从余来,他招了招手,让人将潘从余拖开,嘱咐了一句。
“带他下去休息吧。”
带着略微沉重的心情,郑森回到了军校内。
“诸位可有要说的了?”
他瞅了眼顾炎武,这家伙神色凝重,握拳作沉思状,看起来刚才的那番话对他有不小的触动。
看到郑森回来,宋应星眯起眼睛问道:“郑公子说得容易,如你所说之新学新法,哪会那么简单就能创造出来,若是指望我们这些人,呵!恐怕不行。”
“先生妄自菲薄了,自古天才者少之又少,本朝太祖起于草莽,相伴左右开国功臣初时也不过是农家汉子,皆乃时势造英雄也。”
抬手朝北方看去,郑森给宋应星打气:“先生和诸位都是江南名士,学贯中西博通古今,吸取百家之所长,开创新制未尝不可。”
“据我所知,南安伯还未曾退居幕后,你这般做事,南安伯可否同意?”
“不劳顾兄操心,我能在东宁有如今局面,没有父亲支持哪里做得到?”
郑森打了个哈哈,其实郑芝龙还真不知道他和宋应星顾炎武等人的事情,只以为郑森请来了江南大儒前往东宁教书。
“对了,方才在下有事离开,诸位可知是何事?”
“何事,说来便是。”顾炎武猛地抬头,胳膊伸出,对郑森道。
将潘从余和占领着吕宋的西班牙人之恶性与众人说完之后,郑森扫视一圈,哼唧着说:“昔汉唐时候,华夏子民但有被掳被杀者,往往是即刻出兵讨伐,扬国威于四海之外,令诸夷不敢造次,可我朝对出海百姓冷漠如此,让人齿冷!”
“焉有如之此父对子,朝廷对百姓的?闯、献十余年剿而不灭,死灰复燃之原因,吾今日终了也!”
“...”
初次听闻海外汉人的遭遇,纵然是顾炎武黄宗羲这等高门大户子弟,也觉得背后发凉,手脚战战,遥想自己若因为家中困苦而被迫出海行商,背井离乡孤身一人闯荡,在那蛮荒之地生生的建出一个安稳家园,却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红毛夷如猪狗一样随意杀戮。
这,实在诚如郑森所说,让人齿冷。
更何况他们还基本都是明末的“愤青”,虽然里面有不少人都不再年轻了,但是至少他们的理念和形式标准和愤青如出一辙,只不过更文明,更保守一些罢了。
这样的愤青,让他们看这种容易勾动情绪的事情,最能激发内心的躁动。
“森,所言尽在于此,余下诸位各自决断吧,若要回江南,自有船舶银两相送,郑森得罪,若是留下,森自当以赤诚相报!”
翻身起来,郑森拱了拱手,闪身离开。
“子龙,子龙?”
黄宗羲扣着门,嘴里轻声问起,然而屋内没人回应,他待了半晌耐不住推门而入。
“黄兄坐吧。”
抬头一看,陈子龙正伏在案前,全神贯注的钻研着面前摊开的一本书籍,头也不抬的说了句。
黄宗羲讪讪,落座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黄兄是来问我有关郑森之事的吧?”
“呃,是,陈兄机敏过人,在下惭愧。”
神色尴尬的拱了拱手,黄宗羲点头称是。
“有些话我也说不明白,只有一句能说,黄兄若能理解便是最好,理解不得也并非坏事,自去做一江南富家翁倒也不错,嘿嘿,至少能安稳过完一生...”
“陈兄此话何意?”黄宗羲眉头紧蹙,追问道,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这联想到了郑森所说的满清南下中原腥膻,若有所思的砸吧起了嘴。
说到这里,陈子龙终于是正起身子,冲黄宗羲潦草的抱了抱拳。
“黄宗羲认为张相公如何?”陈子龙语速极快,这让黄宗羲措手不及,他看了一眼陈子龙凝重眼神,没有多加思考就说出来了。
“张相公革除弊政,海内清明,自然是一等一的臣子。”
“非也,张相公纵然手段老练,为官有道,可革命之事却做的平庸之极!”
提起张居正,陈子龙毫不犹豫的怒喷,然后不等黄宗羲反应过来,他就再次发问。
“而今朝中可有比肩张相公者?”
“这...怕是无人能比。”
“嗯,史阁部德行上乘,然为政治国却不及古之贤臣,值此乱世根本无法扛起救国重任,张相公连改革都做不完善,更别说救世了,而现在朝中尚无人能比拟张相公,黄兄难道还觉得,朝廷能如东晋,南宋一般偏安江南吗?”
“...”
“我只一句,便是自去东宁亲身看看,对比江南与此地情况,就可知郑森此子之远大理想了。”
最后一句说完,陈子龙又垂下了头,看起了他的书来。
黄宗羲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了,但是他还能记得,那书的名字。
《几何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