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迟暮。
南陵城外向西十几里,这座枯草漫生、荒坟遍地的三岗坡在夕阳的笼罩下,仿佛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
冥冥中似有微风拂过,断断续续的低低呜咽声由远及近,在漫山遍野的坟墓间穿梭,声声悲切,回荡不绝.......
原是此时此地,又添了一座新坟。
山脚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跪伏在那坟前,瘦弱的肩膀颤抖着,悲泣不已。
可,就在这道身影的后方几米开外,却站着两名看起来贼眉鼠眼、时不时左顾右盼的家仆。
这画面,着实透着几分诡异。
偶有山下路过的村民,也只是匆匆抬眼一暼,便继续低头赶路。
这里是一座坟山,大家下意识地都不愿意在此多作停留。
转眼间,已是暮色森森,周遭再看不见半分人影。
没有人上前提醒,少女依旧只顾埋头痛哭,恍然未觉。
顶着模糊而昏暗的月色,那两名下人忽然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此番出行,他们的主子早有吩咐。
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刻。
于是,一道极为陌生的声音,陡然间自那少女的背后响起,
“小姐,天色已晚,你也该上路了.......”
语气阴冷似鬼魅。
伏在地上的少女被惊得身子猛颤了一颤,旋即豁然起身。
昏暗中,一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浅浅交错的泪痕,在月色下泛起微弱的光。
一双如鹿般水汽朦胧的眸子,此刻溢满了惊慌与无措。
她只顾着心中悲痛,竟然一时忘了时辰。而眼前的两名家仆,她更是从未见过!
见状,少女用带着一丝沙哑的哭腔下意识地问道,
“怎么回事?为……为何只有你二人在此?吴妈呢?……彩儿呢?”
将她惊惶不安的反应看在眼里,那两名男子旋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依我看,眼下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沈大小姐!”
夜黑风高,荒坟遍野。
这里,当真是个用来杀人埋尸的绝佳场所。
念及此,少女心头瞬间被死亡的恐惧所笼罩。
她瞪大了眼睛,用力捏紧一直贴身藏于袖中的香囊,颤声问道,
“沈家派你们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哈哈哈……还能做什么,那自然是……送大小姐你上路呀!”
听闻此言,少女气极。她抬手怒指,含泪痛斥,
“好......好一个沈家……我娘亲刚一去世,你们就如此急不可耐!不顾念往昔一丝一毫的情义便罢,现如今你们竟然生生逼至坟前,欲取我性命!你们、你们简直禽兽不如!”
两人又是几声嗤笑,根本没将这柔弱的少女放在眼里。
左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而已。
“少废话!交出你藏在身上的那颗玉血珠,我们留你全尸!否则,你可就别怪我们……嘿嘿嘿.......”
说话间,两人一左一右,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坟地里,将手无寸铁的孱弱少女团团围住。他们贪婪且凶恶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少女纤细的身体,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身前,是催魂夺命的虎豹豺狼。
身后,是尸骨未寒的至亲之坟。
穷途末路,绝望彻骨。
少女脚步踉跄,一直后退到紧贴着墓碑,再无路可去。
她跌坐于地,挣扎痛哭,
“娘亲.......初儿不甘心!初儿好恨!好恨!!”
眼看着他们犹如恶鬼一般的手已然伸到了面前,就要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物,
少女心中所有的不甘与屈辱,在这一瞬间全都化作了浓烈得化不开的恨。
此恨犹如巨浪滔天,席卷淹没了少女最后的理智。
她不能让自己的血,污了母亲的坟……
那双浓墨似的瞳孔,骤然一寒。
然而她这副神情,却让那两个人红着眼睛,愈发地兴奋起来,
“哟,你瞧这小丫头性子还挺大!真带劲儿!来来来,只要你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乖乖交给我,我保证让你死得舒舒服服,飘飘欲仙,哈哈哈.......”
就在他们满嘴污言秽语,正欲齐齐向她扑过来的一刻,少女满含恨意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决然之色。
她忽然间抬起手,笨拙、而又坚定地,结出了一道晦涩的手印。
看见她手上突如其来的动作,两个人下意识地愣了一瞬,满脸的惊疑。
一个从小养在乡下的村野丫头,半点修炼的根基也无,竟还会懂得结印?
这怎么可能?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结印已出!
一道血色红光,瞬间从少女的掌中冲天而起。
少女的瞳孔刹那间变得无比殷红,额间发丝凌乱,唇边鲜血淋漓。
宛若一只来自地狱的饿鬼。
仅一个呼吸间,
“轰隆——”
又见一道银色的巨雷,硬生生撕开那无边黑沉的夜幕,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此方直直落下!
“南陵沈家。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
“叛我者,本帝姬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一声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厉啸在耳边炸响,余音不绝。
她骤然间睁开了双眼。
周遭已然寂静无声。
良久,她缓缓起身。
整个三岗坡,化作一片焦土,满目苍痍。
那道身影静默许久。然后慢慢低下头,摊开了手掌。
凝白如玉的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陈旧的、血迹斑驳的精致香囊。
香囊半开,露出里面零星的血色碎玉。
垂眸看着掌心之物的人儿,将自己那对烟山远黛一般好看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喃喃道,
“这.......”
“小姐!小姐!小姐——”
她抬起眼,远处的夜色之中,出现了几道忽隐忽现的微弱火光。
救兵总算是赶来了么。
只可惜,你们终是来晚一步。
额间忽而一痛,似有无数道流光乍然间涌向灵台,她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原是一段陌生的记忆。
而记忆的主人,正是那名将她从混沌之中唤醒过来的少女。
此女原是西禹朝的重臣沈逸与糟糠之妻毓氏所生。姓沈名彤,字灵初。
不得不说,沈彤今日在此地所遭遇的一切,若要深究其因,她那位高权重的沈父,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