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上,彩儿神采奕奕地开始忙活,脸上没有丝毫的倦惫。
自大夫人病逝以后,这丫头便跟她前主子如出一辙,成日里悲悲戚戚,一脸愁苦。
像今晚这般神清气爽的精神头儿,这还是头一遭。
而她默默地趴在窗棱边,却有些神色恹恹。
刚才只顾着给自己找场子了,连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溜走的,她也没有察觉.......
长得那么好看,她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呢.......
观他言行,当时他应是前来寻人的?
是自己的出现,让他觉得失望了吗?……
这厢,彩儿手脚麻利的从行李当中取出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又赶紧转过身来将车厢的帘子放下,一面忍不住嗔道,
“小姐,外面黑漆漆的,您在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她一脸地正经,
“咳,自是在看那些月光萤火,树影稀松的美景……”
“咦?这个时辰还有月亮和萤火虫吗?彩儿怎么啥也没瞧见?”
某人:........
伺候着小姐换完了衣裳,彩儿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真是谢天谢地,还好小姐一切无虞。
可彩儿一回想起今日之事,又觉得十分地不对,于是连忙问道,
“小姐,您今日为何会孤身一人留在那荒郊野外,直至深夜?”
经此一问,她神情亦是一肃,反问道,
“今日我娘出殡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为何没有随侍在旁?”
闻言,彩儿杏眼圆睁,
“小姐,您忘记啦?是您喊我回来取金纸的呀,”
她细细地回想了半天,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为何你去了如此之久?”
彩儿皱着眉头,如实回答,
“小姐,是吴妈........她不知何时突然冒了出来,先是将那些金纸交给了老马去送,又说您吩咐我去附近的村子里寻些晚上要吃的干粮。
我心想既是您吩咐的,再加上咱们的干粮也确实不够,所以没有多想就去.......去了.......”
闻言,她不由得摇摇头,狠狠地斥道,
“你也当真是心大!就算是她以我的名义喊你去,你也该先来与我知会一声。
再则,吴妈是和你一同去的吧?且故意等天都黑了才回到这里,待确认马车上无人,便又开始大张旗鼓的喊了一群附近的村民来寻我……
我说的这些,是也不是?”
彩儿扁着嘴抽噎了一下。她不敢吱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姐说的一点不假。若不是吴妈在村子里和人家买东西时磨磨蹭蹭东挑西捡,她说不定能赶在天黑前回来的。
见这丫头泪眼汪汪的委屈模样,她有些不忍心再大声斥责。
沉默了一瞬。她突然皱着眉头问道,
“你回来以后,可有看见老马?”
彩儿一愣,想了半天,才呐呐地说,
“没......没有,许是........许是我只顾着寻你,没有注意?”
果然如此。
她垂下眸子,将那股冷意敛于眼底,
“不是你没有注意到,而是.......老马早已经遇害了。”
闻言,彩儿忍不住捂着心口,身子猛地晃了两晃,低声惊呼,
“这……怎会如此?!”
老马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自己人,并且,是唯一的男性家仆。
自家小姐脸上的神色,变得愈发地冰冷而阴沉,
“吴妈既要害我,又怎么可能真的让老马去送金纸?最直接有效的阻止办法,就是杀人。
你可知,并非是我有意在那里逗留?
有人利用那里地处偏僻,又趁我一时只顾悲痛而无心四周,便悄悄打发掉了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只留下两名陌生的家仆守在那里。
他们是一直等到天黑无人之时,方才对我动手........”
听到这里,彩儿已后怕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停地抹泪,
“小姐.......呜呜呜.......是彩儿愚笨,彩儿该死!没能保护好小姐.......要是夫人还在的话.......又岂能让他们做得出这样的事.......”
彩儿声泪俱下,她亦有些动容。
毓氏若在,这些人自是不能得逞的。
可不得不说,就是毓氏生前将沈灵初一直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至始至终纯真似童,不谙世事。
她们这样一对主仆,就算侥幸活着回了那沈府,可有没有命能活到说亲出嫁,却是个问题。
沈家那位,已摆明了要对她们赶尽杀绝。
她满心凝重地将彩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别哭了,你看,我如今不是都好端端的在这儿吗?”
彩儿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这才着急地问道,
“小姐……他们要杀你,你……你是怎么逃过去的?可有哪里受伤?”
她笑着摇了摇头。
也是,刚刚她给自家小姐换衣裳时,可是连个红痕也没瞧见呢。
怕彩儿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她便将那个人搬出来,又扯了个谎,
“是一名恰巧路过的紫衣侠士从他们手里救了我。但这位大侠不愿麻烦缠身,特意叮嘱不许声张。所以,此事你切记要替我保密。”
彩儿立刻点头如捣蒜。
只要她家小姐好好儿的,要她怎么做都行!
见彩儿这般好哄,她又不由得轻叹一声,
“你可知,当时也正是因为你没有多想就随了吴妈的意,方才能捡回一条命。
这般看来,虽说你是头脑简单了些,可这倒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听了小姐的话,彩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突然间,她又哭得更凶了,
“小姐.......你可记得,当时老马是替我去送金纸的呀!我好好的,他却被杀了……是我,都是我害死了老马……呜呜呜……”
见状,她实在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厉声说道,
“把你的眼泪都收回去。哭,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见自家小姐又有些火气上头,彩儿立刻扁着嘴噤了声。
总算是让这丫头安静了下来,她继续说道,
“老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她们早已计划好了一切。而你的决定,并不重要。
我且问你,若是你们一行人只找到了我的尸体,事情又该如何?”
闻言,彩儿立刻恨然道,
“自是要尽快去沈府找沈大老爷,求他立即查出真凶,将他们挫骨扬灰!”
嗯,那两个行凶者,倒确实是被挫骨扬灰了.......
她点了点头,
“没错,你当然会这么做。但是彩儿你再想一想,若不是最后我还活着,并且将这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你。单凭你自己,会怀疑到与你一直在一起的吴妈头上么?”
闻言,彩儿瞬间愕然。
以她的脑袋,这是不可能的……
“是以,这才是你会被叫走,而老马却被杀掉的真正原因。
老马只是我们家的车夫,而你,却是我的贴身女婢。
若说女儿突然横死这件事情,会令沈大老爷在心底对那个女人存在那么一丝丝的怀疑、从而不相信吴妈的话,那么你这个贴身婢女亲口叙述的一系列证词,将会把他那最后的一丁点儿疑虑,完全打消!
所以在她们的计划里,唯一的男仆老马,是必须要死的。而你,却必须要活着。”
端起茶杯,将最后一口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她抬起眼,看着彩儿已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唇边扬起一抹自嘲,
“丫头,你如今应当要知晓,在那个沈府里等待着我们的,绝不会是什么荣华富贵飞黄腾达的日子。
那里,只会有一道又一道的鬼门关,和一个又一个的催命符。我们今日虽大难不死,却未必明日还能够活........”
彩儿的小脸虽然还煞白着,闻言却是脖子一梗,立即应道,
“小姐,您莫怕!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说了,前面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彩儿我也必定会陪着你一闯到底!离了你,我哪儿也不去!”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还真是个憨憨。
但她却不由得心里一暖。
似是得到了什么异常珍贵而不可得的东西一般,令她甚是开怀。
“彩儿,你觉得如今的沈家主母如何?”
“不如何!她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老妖婆!”
“很好。我想........我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所以.......”
“小姐!你自然是好人,是最好最好的人!呃……所以什么?”
“没什么,明天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打,快休息吧。”
“唔……”
待夜深人静,她默默地从身旁的箱笼里翻出了一面铜镜。
镜中之人的模样,赫然便是她记忆之中的沈灵初。
清秀而柔美,娇俏又可人。
虽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艳色无双,可那双如鹿般清澈而灵动的眼睛,亦会让人只消一眼,便再难以忘怀。
很好。这样一张十分纯净而无害的脸,实在是太适合伪装了。
虽然她忘了自己的曾经过往,可那一份刻进骨子里的戾气深重,却骗不了人。
我想,我不会是一个好人。
所以,
你既不仁,我必十倍奉还。